床上那稚嫩的孩子臉頰紅的像煙霞,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的。
秦鐘磬討了藥來,借了方家家仆的鍋子煎了藥,喂給孩子服下。
孩子的熱,沒出一個時辰就退了。
可是那孩子還是沒能醒過來,非但沒醒,還囈語起來。
小嘴咕咕噥噥的,不知說些什么。
秦鐘磬搖晃他,抱他到外頭,給他唱歌,給他講故事……不論怎么樣,就是不能叫醒他。
甚至還讓羅氏去昨日玩耍的地方去給他叫魂兒,卻依舊沒有效果。
秦鐘磬漸漸按捺不住,眼目之中盡是焦灼惱怒。
羅氏也慌了神。
“我去尋她!”秦鐘磬豁然起身。
羅氏一把抱住他,“你去尋誰?”
“我去找玉兒!問問她昨日究竟跟坤兒說了什么,竟將他嚇成這樣!”秦鐘磬額上的青筋都跳了出來。
羅氏有些慌了,她連連搖頭,“小孩子本就體弱,或是什么邪祟也說不定,你別……別再嚇壞了玉兒。”
她險些脫口而出,說別逼急了玉兒。
那女孩子今日跟她說話的神態,叫她覺得不安,她覺的那女孩子不是看起來那么簡單。
秦鐘磬拍了拍羅氏的肩,“你到如今還在為她考慮?她已經十幾歲了,坤兒才四歲!你安心等著,我必叫她來給坤兒賠罪!”
羅氏攔不住秦鐘磬,她請了為面目和善的婆子幫她照看孩子,她急匆匆往方家主母蘇氏的院中去了。
“夫人救救我兒。他囈語不斷,我真怕他……”羅氏在蘇氏腳邊哭求。
蘇氏抿著香茶,神色淡然,“時候還不到。”
“可我兒他的身體會受不住的!他年紀太小……”羅氏的淚眼滴落在蘇氏的鞋面上。
蘇氏露出幾分險惡的表情來。
一旁有顏色的仆婦立即上前,將羅氏推開。
羅氏跌坐在地,“夫人,求夫人高抬貴手,放過我兒吧……”
“我何時不放過你兒子了?我們要對付的不是秦玉兒母女么?你是明白的呀?是你想叫她們不好過的,你忘了?”蘇氏笑瞇瞇道,“你的兒子不會有事,人達到任何目的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想做秦鐘磬的嫡妻,卻什么都不愿付出,那怎么行?”
羅氏哭得說不出話來。
“去吧,你在我這兒呆的久了,叫人懷疑。”蘇氏要打發她走,忽而打量她一眼,“瞧你穿戴的這么素凈,我剛好有一套首飾用不著了,賞給你吧。”
羅氏搖頭不要,蘇氏身邊的婆子拿出那套首飾來塞進她的懷里,把她推出了主院。
羅氏捧著那一套看起來頗有些歲月的,老舊的首飾,哭哭啼啼的回了院子。
她把首飾藏好,秦鐘磬還沒回來。
他這會兒正和秦良玉拉扯。
“我不去,我為何要向他賠罪?我從來沒做過!爹爹在冤枉我!”
秦鐘磬臉面漲紅,“他才不到四歲,那是一條性命啊,你何至于這么狠心?即便不是你,你去安撫他也不為過吧?”
“爹爹這話說的沒道理!既不是我做的,我為何要以賠罪安撫他?倘若我一賠罪,他便好了,豈不是這一盆臟水就潑在我身上了嗎?”秦良玉瞇眼,聲音也冷了下來,“爹爹就沒有想過,是有人故意誣陷我嗎?”
“拿自己孩子的性命誣陷你?羅氏她做不出來!”秦鐘磬道。
吱呀一聲門響,住在秦良玉隔壁的秦夫人終于坐不住。
“羅氏做不出來,我的女兒玉兒就做得出嗎?”秦夫人抬手指著秦良玉,“她在你眼中何時成了那么蛇蝎心腸的孩子?連一個四歲的小兒都不放過?”
秦鐘磬臉色僵硬,“明珠,不是你說的那么嚴重,玉兒她許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后果,她只是隨意嚇唬了幾句。是坤兒年紀太小,所以才……”
秦良玉冷笑一聲,甩開了秦鐘磬的手,“原來爹爹已經定了我的罪了。難怪要我去給他賠罪,還說什么安撫……分明是誑我。我指天發誓,我從不曾說過一句嚇唬他的話,爹爹可信我?”
秦鐘磬看著秦良玉,眼眸沉沉,默默無聲。
秦良玉低頭笑起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原來我在爹爹心中是這樣的分量……”
秦夫人看不下去,上前將女兒擋在身后,“你的兒子與我有什么相干?你休要傷害我的女兒!”
“明珠,你不要任性,人命關天。坤兒他昏迷不醒,囈語不止……”秦鐘磬攥著拳頭說道。
對著秦夫人的時候,他的聲音里多了幾分隱忍克制。
秦良玉在母親背后,心口抽痛不止。
“他昏迷不醒,你不請大夫,在這里與玉兒過不去,你是昏了頭了嗎?玉兒是大夫嗎?”秦夫人敞開手臂,將秦良玉護在身后。
秦良玉猛地抬頭,“阿娘,我們為他請大夫!”
“什么?”
“請夏大夫來!夏大夫的醫術人品都沒的說!今日那老大夫出現的為實太巧了!你們信不過我,我還信不過你們呢!”秦良玉說罷就去求世子。
得知世子不在,她有些急。
不過世子留了個隨從在府上,方郡守也不在,那隨從到能做得主,當真為她請了夏滿堂來。
夏滿堂到的時候。秦良玉和秦鐘磬都在秦家坤那狹小的房子外頭站著。
神情有幾分相似的父女兩人,此時卻有些僵滯。
秦鐘磬時不時的看女兒一眼,眼中有責備和失望。
秦良玉卻是一直高抬著頭,目不斜視,眼眶里水汽迷蒙。
“夏大夫,幸而你來了,快,快請看看我那小兒子……”秦鐘磬慌忙迎上前去。
夏滿堂有些意外,他看了這對父女一眼,按下心中狐疑,“秦叔叔別急,定無大礙的。”
他進得門內,瞧見床邊的羅氏,更是一愣。
他什么都沒問,在小杌子上坐了,拉過那小兒的手。
他細細診脈,比那老大夫更仔細。還叫秦鐘磬把孩子抱到門口,光線更足的地方,細看了那孩子的面色,口鼻耳目。
“這孩子吃錯了東西了。”夏滿堂饒有深意的說道。
秦鐘磬一愣,“吃錯了東西,不該是腹瀉之類的癥狀嗎?可我兒這昏迷不醒,囈語不斷的是……”
“他先前可吃了什么藥?”夏滿堂說的更明白了些。
秦鐘磬張了張嘴,“啊……是,是吃了藥,藥方在這兒……誒?藥方呢?我分明放在身上的?”
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卻并沒有找到藥方。
站在門外的秦良玉看了羅氏一眼,羅氏卻低著頭,并沒有看她。
“藥方找不到了,先前的大夫說,小兒是受了驚嚇,驚風之狀。”秦鐘磬讓羅氏描述了那孩子的癥狀。
夏滿堂饒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今癥狀已變,但以我經驗判斷,先前這孩子的癥狀,也并非處處都與驚風癥吻合。”
“是那大夫誤診了?”秦鐘磬追問道。
“我給孩子行一道針,再開些藥來,一碗水煎成半碗,早晚一次,服兩日就可痊愈了。”夏滿堂似乎并不想對先前大夫的看診多做評論。
大夫之間,似乎頗有忌諱。
他不知道秦鐘磬和秦良玉父女兩個,還為此別著勁兒。
夏滿堂給孩子行針的時候,羅氏就站在一旁,那細長的銀針一點點捻入孩子稚嫩的皮肉,看得她心驚肉跳,幾次都險些驚呼出來,讓他住手!
可她還是忍住了。
夏滿堂行了針,秦家坤就口吃清晰的說了句,“渴,要喝水。”
他的眼睛也張開了一條縫。
秦鐘磬長松了一口氣,忙不迭的叫羅氏給孩子倒水,他自己更是憐愛的把孩子摟在自己懷中。
秦良玉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的看著。
她的阿爹是個慈父,從不打罵她,就連有此她頑皮,摔壞了阿爹的七弦琴。阿爹也只是摸摸她的頭,輕輕嘆息了一聲。
如今這樣的慈愛,卻全都給了別人。對她,甚至連一絲信任都沒有留下……
秦良玉皺著眉轉身就走,她原本是要等著爹爹出來,質問他,夏大夫的診斷,可叫他信任她了?
他可相信她從來都沒有嚇唬過那個孩子了?
可忽然,她覺得沒有意義了。
問不問,都沒有意思了。
“玉兒,你送送我?”夏滿堂從后頭追上來。
秦良玉往他身后看了看,失落的回過頭來,低聲道,“我爹他。沒送你啊?”
“我沒叫他送,那孩子吃錯了東西身體虧空,一會兒還會睡過去,讓他多陪陪……”夏滿堂止住話音,擔憂的看著秦良玉。
“我沒事。”秦良玉笑了笑,“你看到了……那是我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大陳的男人多半會這樣吧?我只是沒想到我爹也會這樣。”
她說完,咧開嘴努力的笑了笑。
夏滿堂停住腳步,輕嘆一聲,“當年秦叔叔和你娘感情很好的,他必是有他的無奈。”
秦良玉重重的點頭,“是啊,人都有自己的無奈,誰也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勉強別人。我知道的。夏大夫不用安慰我。”
夏滿堂定定的看著她,心里似乎有許多許多的話,可就是不知道如何開口,憋了良久,“胖虎他……他報名要從軍了。”
“他的傷好了?”
“好的挺快的。”夏滿堂看著秦良玉,臉面微紅,“你們的婚約……”
“沒有了。”秦良玉笑了笑。
夏滿堂也笑了起來,天邊的煙霞落了他滿目,極其美好。
“跟我這樣的人有婚約,只能拖累他。”秦良玉輕聲說。
夏滿堂笑不出了,“玉兒,你很好,別……”
“謝謝你,夏大夫。”秦良玉抬起頭來看著夏滿堂。“你說得對,我很好。誰都有他的無奈。我就送到這兒了,回去看看我阿娘。”
她轉身大步跑走,夏滿堂未說完的話,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秦良玉和她娘用過晚飯,秦夫人正指點她舞步舞姿的時候,秦鐘磬卻又來了。
母女兩個看著他,都沒說話。
秦夫人率先起身,繞過屏風,坐進了里間,擺明不想見他。
秦良玉揪著自己的指尖,“爹爹是來道歉的么?”
秦鐘磬面有焦急之色,“玉兒,你再托人將夏大夫請回來吧?”
秦良玉微微一愣。“怎么了?那孩子他……”
“坤兒又發起熱來……”秦鐘磬堂堂大男人,身高腿長的,站在自己女兒面前,卻眼眶含淚,似乎要哭出來。
他臉上透著揪心的痛,嘴唇蠕蠕,像是想要哀求,又開不了口的樣子。
秦良玉心下別扭,“爹爹別說了,我這就去求人請。”
秦鐘磬歉疚又感激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皺著眉頭沒說話。
“那我回去等你,我得守在那孩子身邊,麻煩你……把夏大夫領過去。”秦鐘磬似是十分不好意思的說道。
秦良玉嗯了一聲,他轉身快步離開,甚至沒有向屏風后的人打個招呼。
他急匆匆的腳步聲遠去,秦夫人才從屏風后出來,向著他離開的方向,默默的看了一眼。
“阿娘,那孩子畢竟是爹爹的骨肉,他擔心也是理當……”秦良玉低聲說道。
秦夫人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眸色暗沉沉的,“我說他不應該關心自己的兒子了么?”
“不是……我是怕阿娘心里不好受。”
“我心里好不好受,都與他沒有半分關系。”秦夫人輕哼一聲,坐在席墊上啜飲著茶水。
那茶分明已經涼了,她一向不飲冷水的,此時卻對那冷茶一無所覺。
秦良玉嘆了口氣,匆匆出門去求人。
秦鐘磬回到那窄仄的院中,羅氏正跪坐在小兒的床邊,滿目焦急,見他回來,羅氏一下子站了起來。
許是站的太猛了,她晃了兩晃,往地上栽去。
秦鐘磬忙上前扶了她。
她歪倒進秦鐘磬的懷里,“相公,請了哪位大夫來?”
“還是適才的夏大夫,他施了針,坤兒的熱就退了,可見他是看準了病癥的,再換了別的大夫,我也不放心。”秦鐘磬低聲說道。
床上的小孩子臉面紅熱,嘴唇蠕蠕,眼皮緊閉,眼珠子卻不安的滾來滾去,看著就叫人揪心。
羅氏微微皺起眉頭,“請的還是那位大夫么……可他……”
羅氏臉上布滿擔憂之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那夏大夫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我和夏家人一向交好,他父輩兒那會兒,我們兩家的關系就十分密切了。”秦鐘磬說道。
羅氏連連點頭,臉上的擔憂之色卻是不減,“我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說了我怕相公覺得我小人之心,可是不說,身為一個母親,我心里又不安得很……”
“你究竟想說什么?”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說了,求相公別怨我……那老大夫說。坤兒的病是被嚇住了。可夏大夫一來,就說不是被嚇的,而是吃錯了東西,還暗示那大夫開的藥不對……我瞧那夏大夫年紀輕輕,且和玉兒的關系似乎很是親近,他會不會是故意袒護玉兒……我不是說玉兒壞話,只是有這擔心……”
秦鐘磬的臉色倏而難看起來。
“只要治好了坤兒的病,究竟他是被玉兒給嚇唬病了,還是吃錯了東西我根本不在意!我只希望坤兒健健康康的!我只是怕那夏大夫為了袒護玉兒,耽誤了坤兒的病情……”羅氏說著捂著臉,嗚嗚哭得好不可憐。
秦鐘磬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夏滿堂看著玉兒的眼神,他一早就看見了。
身為男人,他對那眼神里的意味。再清楚不過。
六年不見,他的玉兒出落的越發美麗動人了,身為父親,他該感到驕傲才是,可他現在卻有著隱隱約約的擔心。
羅氏的話,在他心底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格外的漫長。
特別是看著那小小的孩童,滿臉紅熱,痛苦無助的躺在那里,等待更像是一種煎熬。
秦良玉領著夏滿堂來到這小院兒的時候,秦鐘磬的耐心都要被耗盡了。
他看著秦良玉的目光,少了感謝感激,卻多了幾分抱怨。
秦良玉立在院中,沒做聲。
夏滿堂安慰的看了她一眼。“別擔心,會沒事的。”
夏滿堂好心的安慰,在秦鐘磬聽來,似乎別有意味。羅氏的懷疑,又從他心底冒了出來。
夏滿堂進了屋,這會兒已經是傍晚了,屋里的光線更暗了。
羅氏點了幾根蠟燭,微風吹動著昏黃的光。
“我給他開的藥,可曾按時按量的服下?”夏滿堂切脈之后狐疑問道。
“服了!”羅氏連忙答。
“那就不該又發熱才對。”夏滿堂微微皺眉,掀開那小孩子的眼皮看了看。
秦鐘磬立在床邊,忽而低聲問道,“一別多年,夏大夫可曾娶妻了?”
夏滿堂微微一愣,正在給孩子看病。秦鐘磬卻突然問這么個和孩子毫不相關的問題,著實奇怪,不過他還是禮貌的答道,“未曾。”
“可曾定下?”秦鐘磬又問。
夏滿堂面色不悅,“未曾。我再給這孩子施一次針,應急降熱,我給他開的藥,速速煎好,一定要喂他喝下。孩子太小,不能總是施針。你們若是照顧好了,及時讓他喝了藥,不會再發熱!”
夏滿堂篤定的語氣,讓秦鐘磬更是懷疑他。
夏家的醫術他是清楚的,他如今更懷疑夏滿堂是故意的。
因為他分明看見羅氏端了湯藥進來喂小兒喝。最后的一口,還是他親自灌進去的。
秦鐘磬提步來到門外。
“爹,時候不早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秦良玉垂眸說道,“夏大夫離開,就請爹爹去送吧。”
“你別走!”秦鐘磬開口說道。
秦良玉十分意外,這個小院兒應該不歡迎她吧?且父親叫她留下的語氣也有些奇怪。
“還有什么事?”秦良玉狐疑問道。
秦鐘磬深深看了她一眼,“是,你先等等。我聽說世子不在府上,你回去也沒有旁的事情,不若在這里多等上一會兒。等你弟弟平安無事了,你再離開!”
秦良玉驚訝的張了張嘴。
爹爹這語氣,這神態……怎么好像還是覺得他兒子的病和她有關似得?夏滿堂不是已經說了。是那孩子吃錯了東西,并非驚風之癥?
秦鐘磬背著手站在門口,等著夏滿堂行針。
待夏滿堂出來,秦鐘磬對羅氏道,“你趕緊把藥煎了,喂坤兒吃下,我去送送夏大夫。”
羅氏應了一聲。
秦鐘磬喊著秦良玉一起去送夏滿堂。
“夏大夫,我和你爹爹相識已經有許多年了,到你們這輩兒,兩家也算是世交了吧?”
夏滿堂聞言笑了笑,目光溫柔的看了秦良玉一眼,夕陽映進他的眼睛里,美不勝收,“是啊。世交。”
秦鐘磬的眉頭卻皺的緊,“你爹爹向來看重醫德勝過一切,醫者父母心是他一貫秉承的,夏家的金字招牌,日后是要傳到你手里的。”
夏滿堂點點頭,“爹爹也是一向如此教導滿堂,莫不敢忘。”
秦良玉忽而停下腳步,爹爹這話里有話的說法兒,她聽不下去了,“爹,您有什么話,有什么想法就直說吧?您是信不過夏大夫,還是信不過我?”
她問的直接,氣氛一時僵硬下來。
夏滿堂狐疑的看著秦鐘磬。臉色微凝。
秦鐘磬抿了抿嘴唇,“若小兒真是被嚇出的病,好了就罷了,我還會記恨玉兒不成?手心手背都是肉,玉兒一時接受不了我另娶,另生了孩子……我能理解,不會怪她,夏大夫不用為誰遮掩。”
夏滿堂愕然看著秦良玉,又看了看秦鐘磬。
秦良玉垂眸冷冷的笑起來,“原來爹爹是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夏大夫。既如此,又何必叫我去托人請夏大夫來看診呢?去請您信得過的大夫不是更好?也免得耽誤了那孩子的病情!”
夏滿堂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那孩子絕不是受驚之癥!我若診錯,今日回去就砸了夏家的招牌!”
“夏大夫,你不用……”秦良玉心覺對不起他,怎的就把他也拉下水了呢。
“我不是為你!乃是為我夏家的聲譽!為我的良心,我的清白!”夏滿堂一臉嚴肅,“秦叔叔,相識這么多年,夏家的為人,我的為人,竟這般讓秦叔叔信不過,可見是夏家的醫術醫德有問題。倘若我當真診錯,或是在這里頭為任何人包庇隱瞞,我親手砸了夏家醫館的門匾、招牌!自此再不行醫!”
秦鐘磬沒想到夏滿堂的性子這么烈,他臉色訕訕,心里更不自在起來。夏滿堂說的這么果決,當真是他和羅氏懷疑錯了?
“給那孩子的藥,現下應該拿去煎了吧?”秦良玉忽而問道。
夏滿堂看了秦鐘磬一眼。
秦鐘磬點了點頭,“拿去煎了!走這一陣子,也快該煎好了吧?”
秦良玉微微瞇眼,放輕了腳步,忽而調頭往回走去。
夏滿堂和她爹都跟著她。
她回頭對他們比了禁聲的手勢,愈靠近院子,腳步就放的愈是輕。
隱隱的那小院里有藥味兒飄來。
秦良玉躲藏在一株石榴樹后頭,探頭向里看去。
不是羅氏,卻是一沒見過的婆子在煎藥。
只見她煎著藥,四顧無人,忽而從懷中加了幾片枯樹皮一樣的東西進去煮。
夏滿堂眼睛不由一瞪,“難怪!加了旁的藥,就會破壞藥性,即便是藥方里原有的藥,改變了比例,也會讓藥效發生變化!大人或許不明顯,可那小兒不過三四歲,最是敏感!”
秦鐘磬聞言,臉色大變,他提步就要往里沖。
秦良玉和夏滿堂一把按住他。
只見羅氏從上房走出,接過那婆子倒好的湯藥。
秦良玉瞇眼緊盯著羅氏。
雖然羅氏同那婆子一句話也沒說,但她直覺兩人眉目交接,羅氏并非對那婆子所做之事一無所知!
眼看羅氏要把湯藥端進去,秦鐘磬腦門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
夏滿堂幾乎按不住他。
“慢著!”秦良玉倒是先他一步,跨進院子。
羅氏心頭一緊,手中的藥都灑出了些許。
“夏大夫說,既是反復發熱,這煎藥的手法就有講究。”秦良玉上前奪過羅氏手上的碗,“這藥得重新煎。”
“姑娘是世子爺看重的人,煎藥這種粗活兒姑娘干不了的,還是老奴來煎吧,只消把那講究說與老奴知道就是了!”那婆子笑著說道。
羅氏也跟著點頭,“怎好麻煩玉兒。”
“我是坤兒的姐姐,怎的就不能麻煩我了?莫不是信不過我?那不如叫爹爹也看著我?”秦良玉瞇眼看著羅氏。
羅氏臉色訕訕的。
夏滿堂這會兒才放開秦鐘磬,兩人一前一后進了院子。
“就讓玉兒重新煎藥來!”秦鐘磬說道,“煩請夏大夫再重新看看這藥?”
羅氏和那婆子交換了視線。
秦鐘磬這話一說,懷疑藥被人動了手腳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羅氏不敢說話,那婆子告辭離去。
“你怎的叫旁人煎藥?”秦鐘磬呵斥羅氏道。
羅氏委委屈屈低下頭來,“我不守著坤兒,不能放心,那婆子是外頭灑掃的仆婦。為人和善。”
“為人和善?你可知道……”
秦良玉咳了一聲,但未能阻止秦鐘磬。
“你可知道,我親眼看見她往坤兒的藥里加了旁的藥材?若是不我們回來的及時,坤兒要被她害死了!”秦鐘磬惱怒說道。
秦良玉卻低低的嘆了口氣,爹爹是一點都沒有懷疑羅氏啊?
想來也是,誰能想到一個母親,竟能蓄意傷害自己病中的孩子,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她原本還想同爹爹說說,叫他防備羅氏,可如今看來,這話是沒必要說了……
夏滿堂檢查了藥,他和秦良玉一起將那藥煎了,端到秦鐘磬手中。
自始至終,沒有叫羅氏染指。
秦鐘磬喂小兒喝藥的時候。秦良玉就在一旁看著。
她必得自己親眼看看方能安心,免得旁人再來誣陷她!
一劑藥喝下去,不多時,小兒臉上的紅熱就退了。
又過了片刻,他竟醒了過來。
一雙稚嫩的眼睛,水汪汪的,清透又無辜。
這樣天真純潔的孩子,羅氏竟忍心傷害他?
秦良玉不由心疼,“坤兒,餓不餓,姐姐那里有金絲餅哦。”
羅氏立即擠上前來,“別,別叫坤兒看見她!免得坤兒害怕!”
秦鐘磬有片刻猶疑。
夏滿堂的藥,救醒了他的兒子。夏滿堂說,坤兒的病根本不是被嚇出的病!那么坤兒根本就不該害怕他的女兒才對。
“還請玉兒姑娘快快離開……”羅氏拉扯秦良玉。
秦良玉默默的看著爹爹。
只要爹爹說,你走吧,她保證頭也不回的離開!
秦鐘磬還沒開口,床上的小兒卻是開口了,“姐姐,抱……”
他說著,笑起來,一口小白牙甚是可愛,純真爛漫的笑容,竟格外的有感染力。
他虛弱的張著雙臂,任是誰,也不忍心拒絕。
秦良玉上前一步,想要抱他。卻被羅氏攔住。
她和羅氏都看著秦鐘磬,等他開口。
“姐姐,抱抱,坤兒……喜歡姐姐……”小兒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是裹了香甜餡料的可愛湯圓一般。
秦鐘磬狐疑的看了羅氏一眼,又低頭看向小兒,“你不怕這個姐姐么?”
“不怕,姐姐漂亮,幫我撲蝴蝶!給坤兒講故事,對坤兒笑,對坤兒好!”小兒口吃還算清晰。
秦良玉冷了一日的心,忽而就被小孩子這幾句童聲稚語的話給暖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