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走進(jìn)廚房大院。
撇開張氏母子和三娘院里自帶的小廚房不說,裘家上下百口人的吃食全出自這里,忙碌情形可見一斑。這院里最大的是劉婆子,伺候裘氏三十余年,祖上曾在皇上的廚房呆過。因此,這劉婆子雖然忠心于過世的大太太,也就是裘三娘的生母,又同張氏有些嫌隙,但一手無人可取代的廚藝,弄得張氏只好忍氣吞聲。
獨(dú)身的劉婆子收無父無母的白荷當(dāng)干閨女,將一身廚藝傾囊相授。而心性善良的白荷,也當(dāng)劉婆子親娘孝順。如今,白荷的手藝與劉婆子不相上下,可她仍然一有空就過來。說是學(xué)藝,其實(shí)不過是幫幫五十多歲的老人家而已。
不必進(jìn)廚房,墨紫就瞧見白荷在井邊忙乎。
“以為你又學(xué)了什么好菜,竟干起小丫頭的活兒來了。回頭我告訴綠菊,她一定要說,你洗菜,不如替她守門去。”
白荷抬起頭,映在水盆里的陽光照得她面如銀盤,五官和著溫柔嫻靜,個性中規(guī)中矩。偏嘴邊一顆小黑痣,笑起來俏麗。
“墨紫?你出來,誰在姑娘那兒伺候?”白荷,也是個一心一意為裘三娘的人。
能獲得如此忠心耿耿的丫環(huán),裘三娘堪稱幸運(yùn)。不過,墨紫沒把自己算在內(nèi)。她充其量,就是幫裘三娘打工的,領(lǐng)著月錢為人辦事,秉承你好我就好的職業(yè)道德。
“姑娘帶綠菊去了九姑娘的院里,讓我過來找你回去。”墨紫穩(wěn)當(dāng)當(dāng)回答。
“哦。”白荷不先問什么事,三下兩下?lián)屏瞬说教倩@子里,雙手擦過罩在春裙外的白布衣,抱起籃子,邊說邊往里走,“你等我一會兒。”
“我到院外頭等你。”墨紫嫌這里人多。
白荷到廚房里放下菜,端起一盅剛出鍋的白瓷湯盞,又拿一只蘭花碗,用桃木盤托了,從小門出去,走到干娘屋里。
劉婆子這兩日人不舒服,一直在屋里歇著。
“干娘,我蒸了一盅鲗清湯,趕緊趁熱喝。姑娘叫我,我得先回去了。本來還想幫您一把的,偏姑娘跟前就我們四個丫頭。”白荷倒出一碗豆腐白的湯,吹溫了,遞給半躺著干娘,“等宴席散了,我再跟姑娘說一聲,過來照顧您。”
“躺了兩日,好多了。”湯鮮美,閨女的廚藝爐火純青,劉婆子欣慰,“你自管去,盡心照顧三姑娘,不必記掛我。”
白荷又張手倒了一碗湯,放在干娘手中,“湯補(bǔ)身去病最快,您要喝完,一滴不許剩。”對娘親,成穩(wěn)的她,也流露出小女兒般嬌態(tài)。
“好,好。”劉婆子哪能不應(yīng)。
“那我去去就來。”白荷走出屋子,叫來一個小丫頭,細(xì)細(xì)吩咐了,這才稍稍放心。
提了三層的紅漆食盒出院落,卻不見墨紫人影。想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先走,白荷就著附近找了一會兒。果然,在僻靜的一處墻根下,見墨紫上坐著花臺,而有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正跟她咬耳朵。
白荷本想走過去,卻發(fā)現(xiàn)那小丫頭是安婆子的孫女小花,于是就站在了原地。
不知墨紫用什么法子籠絡(luò)的,小丫頭常來通報主院那邊的消息。
當(dāng)初墨紫跟姑娘提到的時候,白荷沒太當(dāng)回事,因覺得一個小丫頭能有什么用處。
墨紫卻說,小花的祖父母是張氏母子的心腹,父母也是府里實(shí)權(quán)管事,她又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娃,瘋玩到哪兒,誰會留心?
這時,小花說完了,眼睛烏溜溜瞅著墨紫,伸出小手。
墨紫從袖子里夾出樣?xùn)|西,放在小花掌心上。
白荷正好奇是什么,卻見那東西突然飛了起來。陽光之下,一只黑金流蘇的蝴蝶,扇動美麗的雙翅。想不透墨紫袖子里怎么藏得活物,再定睛望去,蝴蝶就停留在小花手上。仿佛剛才她看到的,不過是幻象。
小花哇一聲,雙手輕輕拎起蝴蝶翅尖,鼻尖幾乎貼了上去。
然后,墨紫說了什么。
小花連連點(diǎn)頭,將蝴蝶小心翼翼收進(jìn)袖子里,蹦蹦跳跳走了。
墨紫站起來,一抬眼瞧見專注到出神的白荷,微微蹙眉。小孩子天真無邪,不會由一只會動的蝴蝶想到復(fù)雜的地方去,但她并不愿讓其他人看到。
“怎么?”當(dāng)下,打定主意后,走近白荷,墨紫問道。
白荷拽起墨紫的衣袖,抬高了要往里瞅,“讓我瞧瞧,你這袖子里還裝了什么?小兔子?小鳥?居然變出一只活生生的蝴蝶來。”
墨紫的警惕心因白荷難得俏皮而放了輕松,振開袖子,“去你的。明日,我就去找兔子抓小鳥,裝進(jìn)你衣袖里,看你如何手舞足蹈。”
“可我親眼瞧見你從袖子里捏出一只蝴蝶來,翅膀扇開了。”白荷是真迷惑。
“兩片薄木一夾,照蝴蝶的樣子上了色,哄小花玩的。你站得遠(yuǎn),才看成真蝴蝶。”墨紫說得簡單。其實(shí),她將杉木削成紙薄的木片,采用現(xiàn)代拼接法,加上利用軸心帶動原理,令輕盈的模型遇風(fēng)展翅。怎能不以假亂真?
“木頭做的?”白荷聽了恍然大悟,想著自己確實(shí)站得遠(yuǎn),當(dāng)成真的,也在情理之中,“原來你不止木工好,還有畫功。”
“那叫涂色,需要什么畫功?綠菊的繡功才叫好。上回她在帕子上繡蝴蝶,把真蝴蝶引了來。”左手的靈活度日益增進(jìn),每做一樣小玩意兒,從朽木到逼真,連她自己都驚訝出來的效果。若是一輩子待在經(jīng)營綢布茶米的裘三娘身邊,同先前所說,應(yīng)該派不上大用場。可不知為何,她自然而然地松口氣。
現(xiàn)在的日子,算不得最好。一家子勾心斗角,互相算計,嫡庶不分的暗自較勁。因男主子們放浪形骸,府里不正經(jīng)的奴婢仆婦也多,循著風(fēng)氣,個個爭上枝頭。搞得墨紫不得不絞盡腦汁給自己上灰調(diào),凡事不強(qiáng)露面,避開蛇蝎毒目。好在,有裘三娘。這位主子小姐處于裘家的浪尖尖上,吸引了全部居心叵測的目光,讓她能充分實(shí)踐最危險就是最安全的理論。
“可不是。姑娘夸她一句,就把她美的。”白荷叫墨紫帶轉(zhuǎn)了走而未察覺,“姑娘叫我回去可是為了今晚的宴席?廚房忙得不可開交。我干娘病著,卻多半還要她親下廚。有一桌全素宴,除了她老人家,誰有那個本事置辦?”
墨紫心頭一動:上都貴人食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