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和肥蝦進船艙,就有一股勁風(fēng)從兩人身后鉆之而入。
老關(guān)穿衣從被褥里鉆出來,一手推推睡得還香的臭魚,問道,“快到了吧?”
“還有個把時辰。”墨紫已輪完兩個時辰的值,現(xiàn)在要由老關(guān)他們來換,“本想讓水蛇進來瞇一會兒,他愣是不肯。等你們?nèi)チ耍妥屗麃硇菹伞D芩粫且粫!?
“好?。”老關(guān)應(yīng)著,拽上還在糾纏綁腰帶的臭魚,出去了。
肥蝦二話不說,也可以說累得說不了話,脫了外衣,鉆進臭魚尚暖的被窩,倒頭便睡,一分鐘不到,呼嚕聲起。
墨紫羨慕他鉆人被窩起呼嚕的率性。她能大口喝酒大口吃飯大步走路大聲罵娘,可不管怎樣,裝的始終就是裝的,有些習(xí)慣,身為女性,實在將就不了。
船晃得很厲害,一艙橫著七七八八的男人們,空氣中汗水味兒沖得她暈頭昏腦,而綠菊為她特制的睡袋不知何時被擠到最里的角落。嘆口氣,喝過一小杯水算作漱口,踮著腳尖,小心翼翼避過這個大腿那個胳膊,正眼不瞥大大咧咧的睡相,將睡袋盡量靠到艙壁邊,和衣鉆了進去。身上有多臟,是不是跟那些男人們一樣臭氣熏天,還有頭發(fā)讓江霧黏結(jié)成一絲一絲的發(fā)癢,她盡量不去想。好在睡袋還有陽光的味道和殘留的花香,將鼻子貼著柔軟的棉布,小口小口呼吸,睡意就漸漸上來。
然而感覺還沒睡多久,一個震動,她立時睜開雙眼。艙里的油燈尚有微光。入目,一雙黑夜般沉的眸子晶亮。
“哇——”帶有些現(xiàn)代感的語氣語調(diào),令她陡然回神,再開口像這時代的市井之徒,“白老兄,你不睡覺,瞪那么大眼,想嚇死誰啊?”
“誰心里有鬼,就嚇誰。”白羽手臂枕著胳膊,神情沒有半點剛睡醒的惺忪。
這人要么是早醒了,要么是淺眠。墨紫想到這兒一笑,“我心里那點鬼,你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不過,我早說啦,既然上了一條船,大家就是一條命,別自己一個人瞎琢磨。”
白羽哼了哼。
“你這名是真是假,我不也沒計較么?”白羽,白羽,這名字和他總覺得不協(xié)調(diào)。
“總比你喊二郎二郎的好。不熟悉的人叫那么親近,我渾身不自在。”白羽既沒否認,也沒承認墨紫的說法。
墨紫在被窩里聳聳肩,“總比叫你二郎神好。”
“墨哥!”艙門突然打開,老關(guān)的聲音壓得極低,卻焦灼,“有情況。”
他這么一說,白羽那邊的六人全動了,仿佛之前壓根就在假寐,且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只看影子搖曳,半點聲響也無。
這下,只有岑二還睡得香。
“白羽!”墨紫不慌張外面,先安定里面,“叫你的人把燈滅了,待在艙里,沒有我的話,別出去。”她自是管不動他的人,所以她跟他說。
白羽深深看她一眼,遂吩咐,“聽他的。”
仲安石磊和其他三人立刻待在原地。
墨紫背著手向外走去,聽到身后有人,回頭,看到白羽跟著她,雙眉一挑,“你……”
“我不會把他們和我自己的命交給素不相識的人,尤其是走私貨的人。”白羽擺明怕她耍花樣。
“那你就跟著,因為,我也只對我?guī)У娜素撠?zé)。”墨紫言鋒不輸他的刻薄,反正事情辦完,就各奔前程,不博什么好印象。
出了船艙,墨紫發(fā)現(xiàn)永福號的速度已經(jīng)降到最低。
“觸礁了?”看兩邊山形,她睡下后才走了半個時辰的江。雖說已接近驚魚灘,暗礁增多,水流也開始不穩(wěn),照老關(guān)的本事應(yīng)該不會觸礁的。
“不是觸礁。”老關(guān)搖頭,伸手一指,“前面有船。”
“有船?”墨紫聞言,有些吃驚。定睛看去,果然有艘船,燈影綽綽,劈水而行。
有關(guān)驚魚灘的恐怖傳說在洛州云州一帶幾乎老少皆知,可這條私船的路線是墨紫讀數(shù)十年前的古籍本時發(fā)現(xiàn)的,到自己帶船走過,發(fā)現(xiàn)自羅子江驚魚灘交接處至蘆花蕩,毫無船跡人跡,森森白骨遍地,卻無新血腐肉。也就是說,這條水路荒了數(shù)十年,如今只有永福號在走。
可是,此刻前方居然有船。而且,看燈火燒旺的船廓,至少比永福號大出兩倍。若大出兩倍的話——
墨紫正想著。
“是大周戰(zhàn)船?”誰都知道這些日子水軍頻繁巡視江面,老關(guān)猜測。
“戰(zhàn)船根本開不進前方窄流。不過,即便不是戰(zhàn)船,恐怕也是官家派遣。瞧它不藏?zé)艋穑饷髡螅羰巧檀跄苋绱嗣髂繌埬懀俊蹦蠐釗岚l(fā)緊的眉心,傷腦筋。
“那我們怎么辦?”臭魚湊上來問,“總不能在這兒打道回府吧?”
當(dāng)然是不行,裘三娘那兒交待不了。
墨紫正在猶豫,突然聽到那船上傳來隱隱人聲,逼得她不得不當(dāng)機立斷,“臭魚,肥蝦,你們兄弟倆將帆給我全部收下。老關(guān),通知水蛇轉(zhuǎn)向。”四下看看,馬上找到附近一處烏黑崖壁下,“將船停在那片崖壁下,借樹藤和山影暫避。如今,咱們只能等等再看。”
“我們能做什么?”就像他之前所說的,白羽不介意共渡難關(guān)。
“等船停了,你們幫忙拽藤藏船。還有,既然是藏身,就不要做出暴露形跡的舉動。”墨紫亦不假客套。
白羽看她說完就跳上船的左翼,雙手拿起一個高出她數(shù)倍的撐桿,利落點進水里,將全身力量注在桿上,弓成了蝦子狀。
這人嘴刁油滑,做事倒還似模似樣。對墨紫印象略有改觀,他大步過去,從她身后猿臂雙展,助她撐篙。
墨紫就感覺背上貼到一份滾燙,驚得回頭,鼻子卻頂?shù)桨子鸾Y(jié)實的胸膛,不由低呼,“喂,你干嗎?”
“幫你。”他簡練兩個字。
不知是白羽的力氣大,還是水蛇那邊轉(zhuǎn)舵的關(guān)系,永福號找對了方向,慢慢駛向那片暗影。
她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兩個大男人一起撐竹竿,沒事,沒事。墨紫轉(zhuǎn)身,在心中默念,猛勁揮開要席卷上來的面紅耳赤。
夜,黑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