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咬住唇,自己這時該離開的。艾蓮雖然睜著眼睛,卻無神,一看就知道處于恍惚的精神狀態(tài),根本理會不了自己。
但,她的腳就跟敲了釘似的,在原地動不了。
二牙說,艾蓮的孩子沒有了。
她聽到的時候并沒有多想。如果艾蓮和裘五的奸情讓張氏知道,而又確定孩子不是裘四的話,這個結(jié)果是完全可以預(yù)見的。只是,她忘了,古代人流的技術(shù)和現(xiàn)代差太遠(yuǎn),不考慮孕婦的身體狀況,純粹利用藥物的作用將腹中的孩子打掉,那幾乎和打命沒什么區(qū)別。
看艾蓮的臉色和裙上驚心的血漬,顯然是流產(chǎn)后的大出血。她在這方面一點(diǎn)沒有經(jīng)驗,可她兩世讀的書都不少,大眾普及的理論還是懂的。孕婦的生產(chǎn)和小產(chǎn)導(dǎo)致的血崩,即便在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條件下,也是有生命危險的訊號,更別說這個時候了。
“艾蓮。”且不管這個人的人品如何,同樣身為女子,對方已經(jīng)落得如此凄慘,也不曾對自己有害,墨紫到底于心不忍,“你該躺著靜養(yǎng),我背你回去,可好?”
艾蓮原本神志不清明,眼里只盯著前方的圓月拱門,聽到有人同她說話,這才費(fèi)力將視線拉了回來。
“你……”叫什么名字來著?想不起來,但不要緊。“我要見……太太!”
說著,伸手抓住墨紫,死死不肯放。
那指甲,大紅鳳仙花汁染過,褪得斑駁。
“等你身體好些,再來見太太不遲。”墨紫知道那純屬安慰。齊書說過艾蓮的爹娘到張氏這兒來鬧,一定是張氏要打發(fā)艾蓮出府。
“別說這種話。”有些事,即便清楚是無用功,也要做,“你現(xiàn)在身子弱,不宜走動。大夫不是來瞧過你了?只要好好吃藥——”手臂吃痛,艾蓮的指甲掐進(jìn)她肉里。
“少哄我!”聲音凄厲,臉色凄厲,目光凄厲,好似吃人的惡鬼,“快……快去叫太太!”
“就算見了太太,你又能怎樣?”安慰是敷衍,無用功沒有奇跡,墨紫無可奈何問艾蓮。
“……”艾蓮?fù)纯嗟亻]閉眼,再睜開是不甘心。
但她未及開口,門里就跑出來幾個丫環(huán)仆婦。領(lǐng)頭的,夫家姓周,安婆子下頭的管事媳婦,長得大手大腳,像男人一樣孔武有力。
她帶著人過來,一開口可不是墨紫的好聲氣,“太太說了不想見你,你便是爬過來又如何?”
“一定……要見上一面。艾蓮以前還是太太身邊的丫頭時,給了周嫂子不少好處,卻未曾讓嫂子幫過什么。如今還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替我跟太太通傳一聲。”收回掐著墨紫的手,艾蓮試圖伸向周家媳婦。
“真是沒羞沒臊的賤骨頭,滿嘴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收過你的好處了?就算你說得對,以前我們都是太太院里的人,我跟你相處還不錯,可自打你以為自己是半個主子,眼里哪里還瞧得起我?怎么?如今出了事倒了霉,倒想起我來了。”
鼻子哼得一頭高,周家媳婦冷笑聲連連,“艾蓮,我實(shí)話跟你說了,太太正被你老娘氣得不打一處來,叫四爺讓護(hù)院家丁們過來把人扔出去呢。我為你好,還是乖乖回去,拾掇拾掇趕緊跟爹娘出去吧。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就別妄想繼續(xù)待下去了。太太肯,兩位奶奶還不肯呢。”
“我娘……在里面?”怪道出來時身邊不見爹娘,艾蓮大吃一驚,這下更要進(jìn)去了。
“還有你爹。你爹老實(shí)人,不吭氣。你娘——”又是哼哼,眼縫里鄙視,“果然一對好母女。”
墨紫緩緩站直,心想這周家媳婦真會火上澆油。
“你們倆。”周家媳婦這時沒空留意到墨紫,隨手點(diǎn)了兩個仆婦,“把人抬回去。手腳小心點(diǎn),別磕壞了姑娘的虛弱身子。還有,自己的嘴巴關(guān)嚴(yán)實(shí)了,今夜里的事一個字都不準(zhǔn)說出去。”
“不……我不走,讓我……進(jìn)去!”雙手雙腳讓人抬了起來,艾蓮吃力得掙扎。裙片被弄展開來,身下全紅的。
本不該走大門,卻走了。本不該碰上裘四,卻碰上了。本不該看地上的是誰,卻看了。本不該留下來,卻留了。那么,本不該干涉,要是干涉了,運(yùn)氣難道還能更背?
“讓艾蓮進(jìn)去吧。”墨紫聽到自己的聲音。
十分冷靜的聲音。冷靜之下,有慎重。
周家媳婦這才將注意力放到墨紫身上,一眼就認(rèn)出來她,“哦?這不是墨紫姑娘嗎?大小姐今晚上來用膳,太太和奶奶還問到過你。瞧你提著包袱,剛回來?”
周家媳婦聽到的話,知道的事,很不少。因此,對一個二等丫頭,表現(xiàn)得過度和善。
“是。聽說姑娘來了太太這兒,怕不夠人用,就直接過來了。”墨紫心里明白,可以忽略那份別扭的感受。
“真是貼心的丫頭,難怪主子們都疼得緊。”一張臉兩張表情,轉(zhuǎn)而斜睨掙扎著得那個,“艾蓮,你要似墨紫一般乖巧本分,何至于落到今天田地?本來不是挺好的事,你替四爺延續(xù)香火,又多個妹——”
“周嫂子,府里規(guī)矩多。有些事,沒一定的,不要輕易與人言。”墨紫抿抿唇,目光淡淡斂起。
“我可真是犯糊涂。”周家媳婦作勢打嘴巴,“只是你剛說讓艾蓮進(jìn)去?這不好吧。太太親口給的話,我要是辦得不妥,那可了不得。”
墨紫拉著周家媳婦走開幾步,輕輕對她說,“艾蓮的爹娘在太太跟前鬧,要不讓艾蓮進(jìn)去,里外不得安寧,到時可不是交待閉嘴就能堵口的事。再說,你瞧瞧那艾蓮這么掙扎,萬一半道咽了氣,鬧出人命怎么辦?雖然理在咱們這邊,可裘府的名聲就完了。她一定要見太太,可見著了,還能怎樣?她自己做的丑事,還能否認(rèn)了不成。多半,就是因為她是從太太身邊出去的,如今府里不能待了,總要見上太太一面才肯死心。咱們不能硬來,該軟捏時就軟捏,不然越鬧越大。這院門一關(guān),除了艾蓮一家三口,咱們?nèi)硕啵滤醯模俊?
周家媳婦覺得墨紫說得極有道理,出了這種事,能安靜解決是最要緊的。
于是,她說道,“要不,我按你說的,再去問問太太的意思?”
墨紫點(diǎn)頭,“周嫂子,辛苦你。”
周家媳婦吩咐其他人等著,自己一人去見張氏。
墨紫走到艾蓮身邊,叫她別再亂動,“血流得快,死得快。”
“你……是墨紫?”艾蓮?fù)V沽藪暝鋵?shí),也沒了力氣。
“我是墨紫。”認(rèn)得坦然。
那雙有些渙散的瞳眸游移了一會兒,最終定在墨紫臉上,“別……像我那么……笨。”
墨紫憐憫地望著艾蓮,不言不語。
艾蓮露出一絲苦笑,“你……果然比我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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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分鐘來算,大概五分鐘后,周家媳婦回來了。
她沖著墨紫點(diǎn)個頭,對艾蓮仍不客氣,“太太發(fā)了善心,允你見她一面。不過,我可把丑話說前頭,你要跟你老娘似的瞎胡鬧,才不管你身子好沒好,今晚上就會被抬出去。”警告完了,才讓那兩個仆婦抬了艾蓮進(jìn)院子。
墨紫離得她們不遠(yuǎn)不近,也跨過門檻。到這時候再溜,已經(jīng)晚了。干脆瞧瞧這場由裘三娘策劃出來的戲,究竟如何收場吧?反正,到這會兒,她只覺得頭疼欲裂,不知道將艾蓮的事情鬧得這么沸沸揚(yáng)揚(yáng),跟自己要被收房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穿過冷清的小花園,到了堂屋門旁窗下,墨紫看周家媳婦等人都進(jìn)去了,往里一看,屋里人可不少。張氏,兩個兒子兩個媳婦,裘三娘,還有各自的貼身丫頭們,管事和仆婦們,圍了一圈。
情況沒有墨紫想得那么糟糕,在場的都是心腹。要不是夾了個裘三娘在里面,可以形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將弟弟偷吃哥哥女人的家丑輕松壓下去。縱然日后有人捕到風(fēng)聲捉到影子,對裘府百年之名也不痛不癢。
裘三娘見艾蓮被放平在地上,艾蓮的老子娘沖過去,引出一陣哭嚎,就假意端起杯子,垂著眼喝茶。
這個艾蓮,來得好啊!不早不晚,太合她心意了。
一方雪白的帕子從旁邊遞過來。那只手,如文竹秀麗,卻不柔弱。
“回來了?”裘三娘接過帕子,點(diǎn)朱唇,啟開一抹笑。
誰也瞧不見。因為,那帕子擋得恰到好處。
“姑娘挑的好位置來坐。”有那搶天動地的一家子,還有裘三娘就坐在離門最近的方椅上,墨紫混進(jìn)去,沒人看她一眼。
要不是她遞了手帕,引得裘三娘開口說話,讓本來盯著屋子中央的白荷綠菊回眸,大概還能在她倆眼皮底下隱身上好一會兒。
“我挑的是好位置,你挑的是好時候。”裘三娘微微將頭后仰,聲音很低。
“姑娘……”墨紫對白荷綠菊笑了笑,感覺上久別重逢的喜悅,無法掩蓋對裘三娘做法的難解。
“安靜等著吧。”裘三娘說道。
白帕子遞了回來,沒有一滴茶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