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北邊有齊國的威脅,越王翳也明白問罪墨翟這一仗也必須要打。
不過他也清楚,只能讓墨家退讓,卻不可能直接出兵到墨家的老巢,終究若是進了墨家的老巢,那就相當于對宋開戰(zhàn)。墨家在信上摘的很清楚,這一戰(zhàn)是滕考公之后請墨家利與滕而復國,并非是宋國和越國開戰(zhàn)。
此時越國已經(jīng)處在外強中干的地步,越王翳也明白,滕地本是偏僻之地,其實對于越國此時的利益并不很大。
但是,滕國復國,意味著泗水流域的一堆小國都將生出別樣心思。
夫差爭霸之時,罷黜了鄒國國君,勾踐滅吳后又以鄒國國君殘暴為名,干涉鄒國內(nèi)政,罷黜了親魯?shù)泥u隱公,扶植了隱公之子曹何上位,讓鄒國成為了越國的一個附庸國。
當年親齊的繒國,在齊國無力干涉越人的情況下,被越國滅亡。
當年站在齊魯一邊的郯國,也被越國滅亡。
小鄒國倪國,在魯侯給越王駕車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朝貢越國。
季孫師從魯國分出的費國,本來和魯國之間就有斬不斷的恩怨,名義上是魯國的附庸國,但仲尼時代就掌握魯國國政的季孫氏分出立國以換取不再干涉魯國內(nèi)政,所以也在朝貢越國。
現(xiàn)在越王翳明白越國在北方已經(jīng)有些撐不下去了,但是霸權體系一旦瓦解,越國內(nèi)部的矛盾就會總爆發(fā)。
滕國,就是越國內(nèi)部矛盾總爆發(fā)的一個引子。
如果滕國復國且沒有遭到越國的報復,那么這些朝貢國和附庸國很快就會不承認越國的霸權。
這樣越國在北方的局面就會岌岌可危,除了全面收縮之外,別無選擇。
而一旦全面收縮,放棄勾踐時代歷盡千苦萬苦在北方打開的局面,越國將徹底失去成為一個大國的機會,再無翻身可能。
越王翳咬牙切齒的,便是這個原因。如果只是一個小小滕國,其利益不足以冒著齊國背刺的危險動兵,但小小的滕國牽扯的背后因素太多了。
然而大軍出征,也非易事。
三萬大軍出征,還要隨行一部分農(nóng)兵輜重,還要沿著邗溝征調(diào)一批稻米,還要征調(diào)吳越當?shù)氐脑饺吮鄙像v守瑯琊防止齊國反撲。
這一切,至少也要一年時間。
越王翳聽完鷙的回報后,就去了以一兩萬人奔襲滕地的想法,越國已經(jīng)敗不起了,再一次失敗將會帶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
滕國。
新任滕侯姬特已經(jīng)即位,在聘用適為相邦之后,姬特做的第二件事就讓滕地百姓大感驚奇。
姬特進駐宮室后,因為沒錢,所以遣散了宮室的所有侍宦,他們都是以此為生的,越人在這里的時候他們也服侍越人。
以每年金二十鎰的租價,將一部分宮室房屋租給將要成立的滕國詢政院,作為滕國的最高權力中心。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做了最聰明的選擇。
攻破滕城七日后的那場集會中,滕國都城大部分家戶的百姓都派人去了。
墨家打開了府庫,核對了每個人申報的越國征集的糧食,全部償付。也不是沒有人投機取巧多報,但是數(shù)量極少,而且還有幾個被人舉報,得不償失。
僅此一事,一件墨家守城早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事,立刻贏得了滕地的民心。
這七天等待集會的期間,從沛縣跟隨而來的民夫已經(jīng)開始修繕滕地的城墻,他們要忙一個月,在收麥之前返回沛縣。
而集會中,墨家贏得了民心的同時,也因為滕地本地大族基本被殺絕了,因此墨家按照沛縣那邊擬定的名單,按照沛縣那樣的政策,擬定了各級官員,同時保留了一部分原來滕地的小吏。
這些滕地小吏需要重新學習兩年,兩年后如果考核合格可以繼續(xù)為吏,如果不合格就要清退。
適作為相邦,擬定了一個長達三年的“軍政”階段,期間墨者接管滕地的全部權力,三年之內(nèi)還要發(fā)動民眾、宣揚理念,三年后再進行詢政院的推選和官吏的選拔。
所以,詢政院就算成立了,那也和宋國完全不同——此時詢政院的所有名單,全都是墨者自己人。
大部分官吏,也都是分派過來的墨者,還有兩百多名干部專門負責今后的土地變革、村社集并等政策。
唯一算是本地人官吏的,也就一個滕叔羽,帶著幾個人成為了專門管理市井秩序的、類似于治安官的角色。當然,這也是暫時的。
集會中,鑒于歸還征集糧食一事已經(jīng)獲取了民眾的信任和民心,適也就不需要再用徙木立信之類的手段。
兩天集會之后,直接宣布暫時使用沛縣的律法,成為滕國的成文法,三年后軍政期結束后,待選出詢政院人選之后,再行定奪律法和政策。
滕地原本也是實行貴族秘密法,越人來了之后更是如此,越國的政治制度自然不能和中原地區(qū)的三晉與鄭相比。
隨后,適又宣布統(tǒng)計公田和逃亡貴族的私田,以自愿的方式進行拍賣,所有拍賣所需要的金額十五年內(nèi)歸還。
其中無地者優(yōu)先一個固定的數(shù)目,同時允許那些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較多的人買賣土地,但要在無地者優(yōu)先之后。
滕地暫時不需要抑制兼并之類的問題,甚至現(xiàn)在以沛縣為中心的手工業(yè)發(fā)展極快,繼續(xù)大量的勞動力涌入城市。
在能夠擁有自己土地的情況下,在地土地稅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都不會愿意成為手工業(yè)者,這是必然的,尤其是現(xiàn)在平均土地較多的情況下。
這個問題適準備以后解決,暫時不必考慮。
今年免除公田稅賦,明年之前完成土地分配,從明年開始征收十分之一的土地稅,暫時以實物稅征收。
這期間,適下令滕地百姓需要服勞役,修筑城墻,另外還要在滕城之外的三個地方,修筑堡壘,以應對越人可能的反撲。
修筑城市和堡壘期間,算是半強制的,但是墨家會支付一定量的墨家貨幣。
可以在墨家設置的供銷社中,購買鐵器、鹽,也可以買牛馬只要錢夠。
這期間會從府庫中支付一部分糧食,同時沛縣征集一部分糧食運送過來,以明年的實物稅作為抵押優(yōu)先償還。
以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挖掘工作的數(shù)千民夫為基礎,將滕國本地的民眾組織起來,這一個月就是要讓他們熟悉這種集體挖掘和學會使用新工具。
一百多名墨家,外加從沛縣征調(diào)聘用來的一部分熟悉了新種植技術的農(nóng)夫,會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nèi),傳授這些組織到一起修筑城墻的滕地百姓技術。
冬天種植冬麥之前,也會讓這些人出面幫扶,盡可能讓滕地快速地發(fā)展起來,同時又完成墨家在這里的基層組織。
除了這些專門負責挖掘修筑城墻的人外,還優(yōu)先遴選了兩千五百人的隊伍,成立了滕地的義師,進行脫產(chǎn)的軍事訓練。
暫時由墨家供給他們的食物,發(fā)放一定的貨幣,實際上等于是為墨家的鐵器找了一個新興的龐大市場。
只是發(fā)的這些錢,未必買得起。而鐵器賒出去之后,技術變革之余,滕地所能提供的交換商品糧食一年之內(nèi)就會有巨大的提升,到頭來墨家還是賺的。
而且從明年開始,滕地就要征收什一稅了,實際上以滕地的人口完成土地變革和農(nóng)業(yè)變革之后,養(yǎng)兩千五百名的脫產(chǎn)士卒綽綽有余……當然,火槍大炮不算在內(nèi),否則根本養(yǎng)不起。
適成為相邦之后的一個多月,都是在極端忙碌中度過的。
沛縣那邊擬定干部和人員派往這里進行支持,他要主持諸如丈量土地、遴選士兵、測繪城墻等等事務。
好在這幾年沛縣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堪堪可用,總算是不至于要忙到斷手斷腳。
越是此時,他越知道墨家想要成事,急不得。
他說熟知的后世那場成功的革命,在之前還有著北洋時代留下的數(shù)百萬中學生和小學生作為基礎,沒有這些人就無法筑成一個完善的國家所需要的基層干部。
現(xiàn)在墨家的底子,按照這種基層控制力度,也就在泗水流域發(fā)展一下。否則就算拿下了天下,要么被貴族篡奪了果實,要么就會被貴族反撲,他頭腦很清醒,不能快只能慢。
這些在沛縣歷練了幾年的墨者和一些學堂里出身的年輕人,丈量土地之類的事大部分都能掌握,整體上進行的十分順利。
不需要損害活人的利益再分配,土地要么是公田要么是逃亡貴族的祿田,要么就是越人強占的一部分。
滕地靠近最早實行初畝稅的魯國,也距離最早實行土地私有變革的季孫師的僭國近,這里有不少早已經(jīng)被承認的私田,適也不去動他們,從而獲得新興的經(jīng)營性地主階級的部分支持,以此來反對舊貴族。
到夏糧麥收集結來臨的時候,滕國都城周邊的“無主”土地丈量完畢,新的帶著棱角和凹面的城墻也已經(jīng)完成了地基夯實,兩個新建的制磚作坊也開始燒制用來加固城墻的磚。
至此,孟勝率領大部分義師和那些隨軍的農(nóng)夫返回沛縣,留下來一個旅的義師負責維持當?shù)氐闹刃颍瑫r帶走了兩千五百人的滕地義師回沛縣訓練,還有四百多名不愿意要土地而愿意成為手工業(yè)者的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