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節(jié),秦素停了一會,又加重語氣道:“再者說,成大事者,又何懼一時之弱?連前朝英雄亦可受**之辱,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甚好。”桓子澄一臉欣慰地看著她,頷首而笑:“殿下能有這份心性,已屬難得。”停了停,又淡聲道:“殿下按兵不動,依臣淺見,支陽深得兵家要義。”
這話可是把秦素夸上了天,她一時間倒覺得有些意外,挑眉看向了桓子澄:“郎君此話怎講?”
“惠風殿一局,殿下是怎么想的?”桓子澄突然轉換了個話題。
秦素怔了怔,旋即肅容道:“若以我推斷,那一局,乃是動手的前兆。廣明宮里的某個人,應該已經(jīng)坐不住了。”
“正是。”桓子澄點頭說道,面色忽爾變得晦暗起來:“在外人看來的偶然,實則卻是必然。我與殿下,果然有緣。”
這話說得極是隱晦,秦素有點沒聽懂。然而看桓子澄的神情,他卻是顯然不愿多說的了。
或許,這是牽涉到了桓氏前世的死局了罷。
秦素這樣想著,并沒有繼續(xù)追問。
而桓子澄此刻所想的,也仍舊是惠風殿之事。
那一局,是把他們兩個人同時算計進去的,他出現(xiàn)在惠風殿左近,就是一個最大的口實。
那個人唯一的錯誤便在于,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也錯誤地估計了他桓子澄的能為。
那人一定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其實,他不僅知道了,且已然把前世種種,皆想得清楚。
所以,那一局他救下她并非偶然,而恰恰是那設局之人百般謀算之后,留給他的必然選項。
而越往后看,他便也越發(fā)地覺得,這位晉陵公主的以不變應萬變,委實很合他的心意。
何謂大局?
何謂目光長遠?
若是一味將目光放在寸土之間計較不休,為了那些微小的成敗而一力爭奪,他相信,這位晉陵公主可能早就被人整死了。
正因為她很明確地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在哪里,劣勢又在何處,更是始終堅定地朝著一個目標前行,所以,她才沒犯下大錯。
麗淑儀、杜十七乃至于那個楊月如,她與她們有所爭斗,有所沖突,但卻聰明地沒有除掉這其中的任何一個。
因為她知道,那是在皇城,不是連云田莊或是青州秦家。皇城里死了人,且還是有名有姓、有位份有名號的人,那可不是一把火就能燒得盡的。
“杜十七,還有楊月如,以及徐美人,這三個人……都死了。”秦素的語聲忽然就響了起來,恰好點在了桓子澄的思緒上。
他沒說話,只回眸看著她。
秦素亦正色望著他:“是郎君做的么?”
“是。”桓子澄說道,面色冰冷:“紫鬼乃是死遁。至于另兩個人,以及其他一些宮人,她們,已經(jīng)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秦素心頭凜然。
桓子澄這話,用意極深。
“所謂沒有必要,是何意?”她凝注于他,眸色變得極為深沉。
桓子澄卻是漫不經(jīng)心地地抬起手,挑開了一根伸向眼前的枯枝,語聲淡然:“泗水戰(zhàn)后,局勢會有大變,這些人留在宮中反而礙事,不如除去。”
秦素沉吟地點了點頭,眉心微蹙起來:“桓郎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了。”她抬起頭來看向桓子澄,面色端凝:“我會做好一切準備,等待桓郎的消息。”
泗水這一戰(zhàn),秦素是沒有半點置喙的余地的,因為,在桓子澄的一力推動下,這場戰(zhàn)事不只提前了數(shù)年,且其規(guī)模亦比前世更大。
秦素居于深宮,對于邊關戰(zhàn)事,委實無能為力。
不過,該提醒的她還是要提醒,以免桓子澄誤入陷地。
這般想著,秦素的面上便浮起了幾許關切,輕聲道:“桓郎既是與我來自于一處,想必亦知此戰(zhàn)之兇險。那巨石陣……在我那個時候已經(jīng)成了一個傳說,據(jù)說那陣中飛沙走石、槍林箭雨,防不勝防。”
說到這里,她抬頭目注桓子澄,神情愈加懇切:“請桓郎千萬千萬小心謹慎,不要輕敵。”
“諾。”
回答秦素的,只有這一字。
雖一字,卻猶勝千言萬語。
看著桓子澄湛然無波的臉,秦素心下稍安。
在這一刻,她忽然就覺得,她懂得了他。
那是一種類似于同道為盟,甚至是同道為友的感覺,極為微妙,難以用言語表述。
“殿下是幾時……離開的?”桓子澄突然問道,面上的神情重又變得冰冷而漠然。
秦素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遂苦笑起來:“中元二十八年。”停了停,又放低了語聲道:“中元十五年至二十三年,我……呆在趙國。”
桓子澄前行的腳步,陡然微微一頓。
“趙國?”他凝目看向了她,面色變得格外冷峻,似巖石一般地堅硬:“殿下去了趙國?”
秦素點了點頭,心頭忽爾便掠過了一絲苦澀。
她不明白這情感從何而來,只是突然之間她就覺得,她有點委屈,也有點想要哭。
她斂眉停步,壓下了心頭泛起了情緒,抬頭看向了桓子澄,淡然地道:“趙國隱堂,想必郎君是知曉的罷?”
桓子澄向來冰冷的臉上,罕有地現(xiàn)出了一分震驚。
“殿下知道隱堂?”他問道,身上的氣息倏地便冷了下去。
秦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曾為他的氣勢所懾,仍舊語出如常:“從前,我在隱堂呆了八年。”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我是暗樁。”
桓子澄的面色,飛快地冰寒了下去。
那一刻,從他身上傳遞出來的氣息是如此冰冷、如此恐怖,就仿佛天地萬物俱滅、再無半點生機。
秦素忍不住從心底里打了個冷戰(zhàn)。
即便她已是久經(jīng)生死之人,此刻站在桓子澄的身邊,她也還是覺得心里有點瘆得慌。
“殿下怎么會去了隱堂?”桓子澄說道,面容居然有一瞬間的扭曲,仿佛正在劇烈的情緒里掙扎著:“青州秦氏,分明便是在中元十五年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