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總,我想我有必要跟您解釋一下。”十五分鐘前,看見上司臉色不大好看的返回位在頂樓的辦公室,洪秘書便沒了工作的心思,最終仍是決定自首。
尹利軍靠坐在深赭色真皮沙發(fā)椅中,雙手交迭在光亮如鏡的桌面上,望著敲門步入的洪秘書,清冷的表情察覺不出喜怒的端倪。
關上門,洪秘書惴惴不安的走到辦公桌前,對他微微點頭,恭謹有禮的逕自言道:“關于宋小姐會來“尹豐”工作這件事,是我主動向宋小姐提起的……”
“她的學歷似乎不符合我們集團徽才的基本要求?”尹利軍眼神冷凝似冰,口氣也寒人。
當年宋家出事之后,她和她母親便銷聲匿跡,就連大學學業(yè)也中斷了,如果推算沒錯,她應當只有大學肄業(yè)。
在這個男人面前,沒人會傻到說謊,洪秘書心一沉,只能選擇坦白。“是的,在我刻意的協(xié)助下,人事部才沒有將宋小姐篩選掉。”
“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尹利軍不帶任何情緒的道。
“事情是這樣的--”洪秘書做了個深呼吸。“上上個月,我們秘書室在東區(qū)的【東風醉】聚餐,結果負責我們包廂上菜的剛好就是宋小姐。”
尹利軍的目光微閃,下顎隱約**,可是長年爾虞我詐下來,表情依然是一片波瀾不興,維持一貫的冷然。
“等到聚餐結束后,我留下來一直等到宋小姐工作結束,了解她的現(xiàn)狀順便送她回家。”
尹利軍瞬也不瞬地凝神聆聽。
察言觀色向來就是秘書必備的本領,見上司表情并無不耐,洪秘書未有猶豫停頓,繼續(xù)往下說:“因為已經(jīng)多年沒聯(lián)絡,宋小姐并不是很愿意向我透漏太多,但我看得出來,她目前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不是很好,她除了在【東風醉】餐廳工作以外,還另在外兼差,非常辛苦,因此我才有了協(xié)助她來“尹豐”的念頭。”
““尹豐”并不是慈善機構。”沉默片刻,尹利軍才開口。
“尹總,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您就睜只眼閉只眼,通融一下吧。”洪秘書急了,趕緊替宋琳恩求情。
“洪秘書,你以前替宋小姐的父親工作,曾經(jīng)見過她父親對誰寬容嗎?”尹利軍嘲諷的反問。
洪秘書冷汗直冒,想起當年宋琳恩父親對待下屬的嚴苛,再對照現(xiàn)在上司的冷面漠然,不由得心中感概。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死在牢中的宋東裕大概作夢也想不到,當年被他徹底輕視鄙夷的司機兒子,會在多年后躍上商界舞臺,成為一方霸主。
熟知內情的人都很清楚,出身豪門的宋東裕嫌貧愛富,對待家中傭人的態(tài)度很差,如果不是待遇優(yōu)渥,應該沒幾人會忍受得了。
可以推敲得出,當年尹利軍跟著擔任司機的父親住在宋家,受到的冷嘲熱諷肯定不少,而且當時宋家的傭人間又盛傳尹利軍心儀宋琳恩……
不可能,從他現(xiàn)在冷漠無情的面容看來,那個傳聞肯定不是真的。洪秘書心中暗暗想著,推翻了這份猜想。
畢竟,尹利軍天資聰穎又才華洋溢,當年在大可是風云人物,雖然出身不高,但他憑藉著自身過人的條件也是心高氣傲很,想來應該不大可能喜歡上那個嬌縱好享受的宋家公主。
“尹先生,求求您就通融一次吧,宋小姐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我看過她工作的樣子,很認真很努力,絕對不會偷懶或是做出不合宜的舉動。”既然提舊情無用,洪秘書只盼能打動尹利軍的憐憫之心。
尹利軍沉默片刻,狀似勉為其難地說:“我會密切觀察她的表現(xiàn)。”
洪秘書如獲大赦,口氣激動地連連道謝:“謝謝尹總,真的很謝謝您。”
“我不希望以后還有類似的事情出現(xiàn)。洪秘書,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慈悲心。”
“是,我知道,僅此一次,以后絕不再犯。”
“回去工作吧。”
“謝謝尹總,宋小姐也會很感激的。”帶上門之前,洪秘書忍不住又低聲道謝。
埋入卷宗里的俊臉未曾抬起,恍若未聞,仿佛剛才談論的那些都不值得他再分神關注。
直到厚重的實心門板確實闔上了,尹利軍才放下手中鋼筆,俊雅的面容履蓋了一層寒霜,心神也已經(jīng)混亂。
她消失的這幾年,他也曾經(jīng)動過念頭委托徽信社找人,但最終還是被理智壓下,沒有付諸實行。
就算真找到人,他又能怎樣?當年她帶給他的恥辱還不夠嗎?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何其多,難道他真這么犯踐,非要她一人不可?
矛盾的拉鋸在心中來回揪扯,尹利軍揉著較緊的眉頭,拉開左邊第二格抽屜,翻開壓在檔最下方的一張照片。
那是他隨父親一同搬入宋家的十八歲那年,他看見坐在屋外柔軟草地上的宋琳恩,不自覺拿起手中相機偷偷拍下了這張相片。
那是他見過最美的景象,她穿著珍珠白的蕾絲洋裝,赤著雙腳坐在草地上曬太陽,長發(fā)被頑皮的風撩成一幕黑紗,細碎陽光灑落在她卷翹睫毛上,晶瑩大眼透著束束水光……
尹利軍將照片放回抽屜最下方,厚厚的檔壓住照片上笑容燦爛的絕美少女,他不準自己繼續(xù)沉緬在早該遺忘的過往中。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捧著一顆熾熱的心,渴望被她看見接受的少年,他不會容許自已再陷入那樣愛得卑微的暗戀中。
那個女人留給他太多的恥辱,將他傲然的自尊心踐踏在地,她跟她父親一樣,眼高于頂,只把與自己相同出身的人當為同類,其余的全都視為次等人種。
不管他曾經(jīng)多么渴望她的愛,那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那是他人生中最愚蠢的唯一敗筆,如今的他擁有了一切,輪到她卑微低下。
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貪戀著她,絕對不會!
因為她不配!
午后的天空響了幾道雷鳴,接續(xù)而來的是密密雨絲,今年的梅雨季來得較晚,教人防不勝防。
拖著疲憊的腳步,宋琳恩停在“尹豐”大樓側門出入口,抬起蒼白的臉蛋,目光無力地望著灰沉沉的天空。
今早出門果然應該把傘帶上的,都怪她一時嫌麻煩,想說賭賭看,應該沒這么倒霉,想不到老天存心作對似的,故意選在下班時間下雨。
“宋小姐。”一個采購組的男同事正好經(jīng)過,走到她身側,納悶地瞅著她。“你在等人嗎?”
“沒有,我在等雨停。”她態(tài)度拘謹?shù)恼f,不著痕跡往旁邊挪了半步。她只想好好工作賺錢,不想招惹其他麻煩事。
“這雨應該一時半刻不會停了,你家住哪里?要不要我順道送你一程?”男同事明顯大獻慇勤。
宋琳恩擺擺手,露出歉赧微笑。“不必了,我住員工宿舍,離會司很近的,只是不想淋雨,所以想說等等看。”
男同事看出她眼底的拒絕,倒也頗有風度的沒再強求,微笑道了再見便離開。
這事透過雨幕,全落入了不遠處的奔馳雙門轎跑中的尹利軍眼底。
他不是刻意停在這里等她,只是就這么巧,當他將車開出專屬停車場,經(jīng)過公司側邊小門時,眼角余光便捕捉到讓他多日無心工作的元兇。
不管她站在多么陰暗的角落,無論她打扮得多質樸無華,他就是能一眼就看見她,那像是一種身體與生俱來的本能,無法拔出。
那個男職員離開后,她就開始放空自己,盯著灰暗雨空不知想什么,沒上妝的臉蛋秀麗嬌美,即使沒有華麗裝扮,仍是可以輕易引起男人的注目,特別是她那瘦得像紙片人的身材,一眼就勻起男人的保護欲……
尹利軍下顎縮緊,無比俊雅的面龐比車窗外的天空還要沉黑,心中剛起了沖動,想將她抓上車,她卻已經(jīng)抖開外套,遮在頭上,小跑步?jīng)_入雨幕之中。
沒有多想,他踩下油門,隔著一段距離跟上她。
她跑得很急,好幾次差點跌倒,他看了心臟陣陣緊縮,握住方向盤的指節(jié)緊得泛白。
繞過了兩條大馬路,她轉入了一條巷子,走至最后一棟五層樓高的舊公寓大樓。
他當然認得這里,這排房子都在“尹豐”名下,當初是為了合理避稅,順便規(guī)畫成員工宿舍的置產(chǎn)。
不過去年總務部的人似乎曾向他呈報,其中一棟大樓因為屋齡老舊,希望公司能評估重新裝修,當時只當是小事,也就先擱著,想不到就被遺忘了。
現(xiàn)在親眼目睹,大樓的外部確實已經(jīng)老舊不堪,外墻油漆剝落,門階的瓷磚多已磨損,紅色鐵門也生銹,整體看來很不舒適。
她住在這里?
尹利軍心中陡然冒上了騰騰怒焰,立即拿出手機,撥打總務部主管的電話。
“總裁,您問的那棟員工宿舍原本已經(jīng)收回,沒有再提供給員工分租,但是考慮到有些員工的經(jīng)濟狀況,因此后來改為如果有員工需要,一律不收房租,只收基本的水電費用……”面對總裁的怒問,手機那端的總務部主任戰(zhàn)戰(zhàn)兢兢,知無不報。
用力按下結束通話鍵,尹利軍開門下車,不理會略粗的雨絲打濕了發(fā)還有一身定制的手工西裝。
剛才電話中,總務部主任說了,目前這棟大樓只剩下一位新進員工承租,他的怒氣立刻暴沖上腦門。這么簡陋空蕩蕩的大樓,入夜之后只剩地一人,她難道就不怕嗎?
就著總務主任提供的信息,尹利軍長腿邁過階梯--大樓老舊到連電梯都停用--直上三樓,走到第三扇鋁門前,用力拍打。
宋琳恩被突來的拍門聲嚇了一跳,顯然對方很急,也不給她緩沖時間,不間斷的拍打門板,每一下都像是撞在心上。
顧不得半濕的襯衫已經(jīng)解到一豐,她隨手拿了件針織外套就胡亂穿上。“來了!”
奇怪,除了洪秘書根本沒人知道她現(xiàn)在住這兒,可是這時間洪秘書應該還在公司加班,秘書室的工作量很重……
可能是淋了點雨,腦袋有點重,她沒多想便解開鏈鎖,將門打開,一對上尹利軍鐵青的俊臉,她心口像是被重物撞擊了,迅速往下沉。
“你……”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她該稱呼他什么?尹總還是尹先生?
“讓我進去。”不等地苦惱完稱呼問題,門外冷凝著面龐的男人已經(jīng)下令。
“呃,好。”她像是被下了指令的機器人,愣愣的點頭,隨后往后退開,讓他態(tài)度張狂的踏入小套房。
也許是雨天緣故,一進門便聞見了霉味,他皺起眉心,當目光掠過一整片壁癌時,心中的怒火沸騰到頂點。
“這是怎么回事?”他停下腳步,指著那面墻,口氣兇惡的質問她。
她迷惑不解的回望,又看看那面墻,仿佛不認為有何奇異之處。
“內部這么糟糕,你為什么沒向總務部的人反應?”他怒火狂飆,跟前幾天兩人久別重逢時的冷淡態(tài)度相差甚遠。
“因為……總務部的人一開始就跟我說過房子的情形。”在他的憤瞪之下,她吶吶回答。
“那你為什么還要住進來?”他口氣更兇了。
“因為……不用房租,只要負擔水電費用,很劃算。”她被吼得耳朵一陣麻,聲量微弱。
“員工宿舍一個月只要負擔四千元房租,你連這樣的錢也要省?”他難以理解的怒目相瞪。
一股強烈的自卑涌上來,她無法直視他雙眼,倉皇別開,看向空蕩蕩的客廳,語氣微顫地說:“四千元對尹總裁來說可能沒什么,不過對我來說,四千元的用途很多,可以省下這四千元對我?guī)椭艽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