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慶顛顛地跑了過來,“早發好了,”他看看陰沉著臉的沈國章,語氣就不象剛才那么恭順了,“其它的都是上午剛從海里撈出來的,晌午才吃飯,現打現撈也來不及啊!”
沈國章一言不發,點上一支煙,抽了起來。
崔寶森笑呵呵地開口說道,“這些也是‘出水鮮’,跟剛從海里撈上來的一樣,”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下了,他指指船艙外面,一個人正在撒小網打漁,一個“海猛子”穿戴整齊,正準備下海,“等會兒魚是新鮮的,福海,我敬的酒,你得干了吧?”
周福海也不作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來,我們嘗嘗蔥燒海參,大家別放筷子,每人兩個。”崔寶森帶頭夾起一個放進嘴里大嚼起來。
大家紛紛舉筷,閻興成夾起一個,笑著說道,“今年秋天氣溫低,海參都提前醒了,這時候的海參最好吃,一點雜質都沒有,肉脆還筋道。”
剛才一杯五*糧*液下肚,有的人臉上就開始泛起紅暈,有的人話就多了起來,文光耀趕緊又打開幾瓶,依次給大家添滿。
崔寶森注意到他的動作,“光耀,你是客,這些事不用你干。”他雖然這樣說,但并不阻攔。
文光耀笑道,“三哥讓我作二客是看得起我,給我臉我得接著,但我得知道大小,給哥哥們添酒,也不矮著一塊,這是小兄弟的本分。”
眾人聽他說得幽默謙虛,都呵呵笑起來。
顧文清看看于興業,頗有興趣地說道,“聽口音,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
于興業也是上午剛剛與文光耀認識,他并不清楚,尹長貴接過話來,笑著說道,“小文家是唐谷縣的,原來在二中干教師,在大學里就是學生會主席。”
顧文清笑道,“怪不得,看著不象是剛從校門出來的。”
尹長貴有心高抬文光耀,他也確實很看好這個年輕人,“那是,掌柜的一直表揚,特意安排他到臨陽學習,這不是剛回來嘛。”
沈國章打量了一下文光耀,舉起酒杯,“申請敬酒吧?”他說起話來,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孫福堂笑道,“沈書記,你不跟寶森交接一下?”交接,在龍城的酒桌上,就是主陪敬完酒后,副陪敬酒前,兩人一起喝一杯。
崔寶森笑笑,“我們倆一交接就停不下了,大家還喝不喝了?”
杜云龍笑道,“不要緊,我們可以等,你不是說要喝到晚上嗎?”大家也笑著附和,非要兩人單獨再喝一杯。
崔寶森笑道,“別說的我們兩個象不懂禮貌似的,好歹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讓人等我們,不是我們的作風,沈書記,你繼續。”
沈國章笑道,“呵呵,后面單獨再表示一下,也讓大家都有個說話的機會,我敬杯酒,”他看看大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一片海養百樣的人,養親人,也養仇人,今天來的可以說都是親人,親人來了,我們海防營的規矩就得拿出好酒,拿出好菜,”他又謙虛道,“今天的菜也沒有好菜,全是從海里的東西,沒有好菜咱么辦?那酒就要補上,我一心一意敬一杯酒。”
他作風豪爽,酒也豪爽,文光耀感覺他更適合用碗來喝酒,但親人、仇人這些話,卻隱隱針對周福海,大家都聽出來,但都假裝不知道。
這時,一道煎燜大黃花魚又端上桌來,緊接著,一個個半斤大的海虹也放在大盆里端了上來,“大家別放筷子,嘗嘗海虹,剛從海里撈上來。”沈國章興致大發,熱情地招呼著大家。
周福海喝完酒,卻不動筷子,“剛才國章說了,大家到海防營我們得拿出好酒好菜,他只說了一句,還有一句,我給他補上,”他不象大家一樣,稱呼沈國章為書記,而是直呼其名,“如果菜不好,作主人的得親自下海去撈,現在海參正是好時候,下海給大家撈幾個怎么樣?”
眾人見他面色不善,都面面相覷,崔寶森也放下筷子,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下海撈參人,在龍城稱為“海猛子”,就是平時所說的蛙人,通常,他們背上沉沉的設備,潛到海底打撈海參,這是一項很危險的工作,沒有人愿意干,也沒有多少人能干得了。
沈國章也不看他,直接對周福文說道,“你安排一下。”
周福海一把拉住要起身的周福文,“海防營的人在娘肚子里就會撈海參,我們的老規矩就得親自下海,今天來的都是貴客,我陪你下海,我們一塊表表心意,怎么樣?”
沈國章還沒說什么,周福文卻漲紅了臉,“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
周福海打斷他說,“什么年代?什么年代交朋友也得真心實意,光耍嘴皮子不行。”他面上黑氣疑聚,身上隱約顯露出一種匪氣,讓人心悸。
沈國章的臉色越發陰沉,眾人都放下手里的筷子和杯子,看著他們。
崔寶森點上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噴出一口煙霧,但他的臉上慢慢又恢復了笑容,“福海,都什么歲數了?你們現在也都有家有口,一個書記,一個村長,一個有鹽廠,一個有車隊,你以來還象年輕人?!怎么才喝了兩杯就不知東南西北了?!”
“呵呵,我沒喝多,”周福海臉仍陰沉著,卻又把矛頭對準沈國章,“海防營的人沒有孬種,給個痛快話兒,下不下?”
沈國章騰地站了起來,“走!”
他邁腿往艙外走去,周福文腿雖瘸,但行動很敏捷,“掌柜的,你有風濕,不能碰涼水。”
沈國慶也走過來,攔住沈國章,“掌柜的,我去。”
周福海點上一支煙,冷笑著不再說話。
確實,他與沈國章現在都不差錢,在農村,也都有了一定的地位,他并不想真的下海去撈參,他只是想在話語上壓倒沈國章,讓大家看看,周福海并不能是熊包孬種。
兩人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光腚玩伴,對彼此的脾性比自己的老婆的身體還要熟悉,他也知道沈國章有風濕病,如果沈國章好強,堅持下海,沈國章更遭罪,自己是贏家;不下海,在他沈國章的船上,自己壓了他一頭,也是勝利,總之,就是穩贏。
文光耀也學著崔寶森的樣子,點燃一支煙,他暗暗琢磨周福海這人,這人不好招惹,丟了面子,馬上就得找回來,拼著自己不好,也讓別人不好,這兩敗俱傷的打法完全是賭徒式的,損人不利已。
剛才一上船,沈國章藐視周福海的話他也覺著不妥,不管有什么矛盾,人在社會上都要個臉面,不該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讓人下不來臺,當周福海冷言以對,他也覺著理所當然。
可是當聽到沈國章有風濕時,看看窗外船艙和欄桿之間繩子上幾行獵獵作響的三角旗,他就再也坐不住,這個周福海實在有些不厚道,沖崔寶森的一片熱枕,他不希望周福海鬧事,并且沈國章還是沈巖的父親,他又對沈巖的印象很好。
現在看沈國章處于下風,他心理上的天平又慢慢向沈國章傾斜。
但他不是海防營的人,周福海又用話拿住沈國章,非要讓他親自下海,恐怕自己雖有心幫忙,但一張嘴就會被周福海堵回去。
趁著沈國慶他們攔住沈國章,他穿上外套站起身走出船艙,“大哥,這下海的服裝,船上有幾套?”他沖剛才下海的中年人說道。
剛才兩杯白酒下肚,身上微微出汗,冰冷的海風一吹,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中年人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場景,“除我的這套,還有兩套。”他不知什么心理,笑著說道。
“給我一套,剩下的給你們村長。”文光耀不容質疑,他看看深藍色的海水,“你到艙里吃點飯吧,把你身上的毛衣脫給我。”
中年人看看艙里,笑道,“你要替國章下海?”他痛快地脫下身上的毛衣,又把毛褲也脫了下來。
文光耀脫下西裝西褲,也不顧臟兮兮的毛衣毛褲散發的魚腥味,直接套在襯衣外面。
他的行動艙里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沈國章率先走出船艙,“小伙子,你沒下過海,這不是鬧著玩的,好意我心領了。”他語氣雖然嚴厲,但透著股親切。
眾人也都跟著走出船艙,這時,文光耀卻不顧勸阻,把土黃色的潛水服自己套在身上,手腕和脖頸處的口子很緊,文光耀剛一套上,臉就被憋得通紅。
他使勁呼了一口氣,“小時候周圍的水庫我都游遍了,大學時又游了四年的泳,沒事,”又對中年人說道,“下面怎么辦?”
沈國章與崔寶森對視一眼,“能撈百條鱉,打不了一網魚,海和河不一樣。”
文光耀示意中年人給他把潛水服扎緊,中年人看看沈國章,見沈國章沒有說話,就說道,“坐下,把腳豎起來”。
文光耀依言坐下,堅起腳來,中年人拿起大腳蹼,從上往下用力一套,疼得文光耀一咬牙,腳蹼就這樣套了進來。
中年人又看看沈國章,“彎腰。”
文光耀聽話地彎下腰去,中年人就把一圈重重的鉛塊綁在文光耀的腰間,又用一根皮管將兩個綠色的網兜勒在文光耀腰部。
周福海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什么時候多了個兒子?”他的聲音如海風一樣,又潮又冷。
沈國章怒道,“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文也不生氣,笑著說道,“我是沈巖的同學,也就是后輩,我代表沈書記下海了。”他見周福海沒有要換潛水服的意思,也激將道,“海防營沒有孬種,下不下?”
周福海看看一言不發的沈國章,又看看周圍吸煙不語的眾人,冷著臉開始換潛水服。
中年人把連著氧氣管子的帽子戴在文光耀頭上,沈國章說道,“把衣服里的氣充滿,你也跟著去。”他又對中年人說道,“好好照應著”。
文光耀看看深不見底的海面,竟有些興奮,他看看穿戴整齊的周福海,一下跳進海里。
官場、商場、情場甚至這酒場、漁場,歷來都是男人的角斗場,歷來也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注:故事寫到這里,司馬一直在用心,有人反映,書中抽煙、生吃海鮮等情節,其實,那只是社會現象的反映,不鼓勵大家去做,也不要模仿,愛惜物命,保重身體,這都是積福積德,這才最為重要。
另外,還是懇請大家多收藏,多推薦,多宣傳,期待讓更多的人看到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