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屋里傳來一個聲音。
文光耀這才注意到防盜門是虛掩著的,剛才只是抱著僥幸試試的心態(tài)去敲門,卻沒想到有人這么早來上班。
他推開防盜門走了進去,一個個頭不高、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正坐在辦公桌后看著他,他兩只眼睛又圓又大,頗有神采,鼻厚珠垂,頗有福相。“你找誰?”中年人說起話來,卻是一臉笑意,雖然面對著一個陌生人。
“您是崔所長嗎?我是剛借調(diào)到政府的小文,”文光耀笑道,“譚書記讓我找找您。”
“譚書記?”中年人有些疑惑,“什么事?”
文光耀有些明白過來,譚云先昨天晚上讓王國堯給崔寶森打個電話,可能王國堯還沒來得及跟崔寶森溝通,自己來得有點早了。
文光耀簡單地把昨晚上的事情說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崔所,今天我聽您安排,您怎么吩咐我怎么辦。”
崔寶森笑道,“坐坐,你別客氣,都是伙計們,有事商量著來,”他話題一轉(zhuǎn),“譚書記說沒說讓你到哪里?”
文光耀有些不解,崔寶森笑道,“把你安排在哪里?”
文光耀恍然大悟,“讓我到組織辦。”
崔寶森笑道,“噢,組織辦,這么快就給你安排工作了,這樣也行,我先簡單跟你說一下村里的情況,上訪戶的情況。”他拿起茶杯,突然又問道,“你喝不喝水?”
文光耀笑道,“不渴。”
崔寶森喝了口水剛要說話,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看,隨意地接起來,手機那頭傳來王國堯的大嗓門,雖然坐在沙發(fā)上,聲音依然清晰可聞。崔寶森依然笑著,端起水杯輕輕地吹著杯里的茶葉。
放下手機,崔寶森笑道,“王鎮(zhèn)剛才給我說了,我先跟你說一下魏家橋的情況,你到瑯琊嶺時間不長吧?”
“兩個多月。”文光耀答道。
“咱們瑯琊嶺一共有六十九個行政村,七十二個自然村,一趙二秦三南劉,四曲五魏后崔家,呵呵,戰(zhàn)國七個國家我們瑯琊嶺就占了三個,”他笑瞇瞇地看著文光耀解釋道,“魏家橋是咱瑯琊嶺鎮(zhèn)第五大村,人口六百七十二戶,書記和村委會主任一肩挑,村里情況比較穩(wěn)定。”
文光耀“好學(xué)”地說道,“崔所,拿張紙我記一下。”
崔寶森笑道,“不用記,時間長了,都在你腦子里了。”他繼續(xù)說道,“這一戶什么情況?說來話長,男的叫魏振賢,不是魏忠賢,是魏忠賢他早好了。”崔寶森調(diào)侃道。
幾句話,又是戰(zhàn)國又是明朝那些事,文光耀本能覺著,崔寶森這人可能愿意讀歷史,鄉(xiāng)鎮(zhèn)干部還愿意看這個,這與他印象中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可不一樣。
“他這個事還是生產(chǎn)隊的時候,當(dāng)時修海潮壩,每個村里都要出工出人,他在隊里開拖拉機,本來是個好事,可是卻把拖拉機開翻了,砸傷腰了,一直不能干活,村里也包賠了他一點損失,當(dāng)時說得也挺好。”
“可是后來家里條件越來越差,男人不能干重活,光憑老娘們,頂不起天來,就開始上訪,村里書記、村長都換了多少任了,以前陳谷子爛芝麻的事,誰也說不清道不明,這事就一直拖到現(xiàn)在……”
在崔寶森的介紹下,文光耀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的事情,農(nóng)村并不多見,他的印象里,老家發(fā)生糾紛一般都是圍繞著宅基地和農(nóng)耕田。
崔寶森喝干了杯里的茶水,又看了看墻上的石英鐘,“走,我?guī)愕酱謇锶タ纯础!彼执蛄苛艘谎畚墓庖陌滓r衣,沒有吱聲。
文光耀跟在他屁股后面往外走,崔寶森直接來到一樓辦公室,“老不死來了沒有?”
文光耀也跟著他進了門,剛才遇到的那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笑著迎了上來,“尹主任在食堂。”他也看到了崔寶森身后的文光耀,笑著點點頭,文光耀也朝他笑笑。
“有車沒有,送我到魏家橋去一趟。”
“行,叫小鐘跑一趟吧,”年輕人輕松地說道,“我看看小鐘來了沒有。”他走出門來到正對著辦公室的北屋,趴在窗上往外看了看,“小鐘,崔所去魏家橋,你跟他去一趟?”
不知外面說了句什么,年輕人輕松地走回辦公室,崔寶森笑道,“安秘,最近忙什么大事?”他回頭看了看文光耀,“這是黨委秘書老安,這是從二中借調(diào)的小文,文先生。”他的語調(diào)里充滿了調(diào)侃。
先生,龍城話里就是教師,年輕人忙笑道,“我叫安志杰,噢,聽說過,知道你要來,怎么,分到財政所了?”他伸出手來,文光耀趕緊上前與他握了握手。
崔寶森笑道,“我們財政所多大塊地方?分到組織辦了,給李曉峰了,好了,我們走了。”說完,他帶頭朝外面走去,安志杰在后面送了出來。
文光耀跟著他往外走,心里卻略有不快,自己又不是東西,怎么說給誰就給誰了。
兩人剛走出辦公室來到大廳,就看到一輛轎車駛進大門,車子嶄新錚亮,車漆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光。大學(xué)時,文光耀與許多男同學(xué)一樣,非常喜歡車,各種車標(biāo)如數(shù)家珍,對這種穩(wěn)重大氣的別克車他印象非常不錯。
崔寶森收斂笑容,“掌柜的來了!”
剛才還笑容滿面的安志杰神態(tài)嚴(yán)肅起來,他快走幾步,當(dāng)別克車開到辦公樓門前,他上前恭敬地把車門打開。
文光耀注視著車門,一個白白凈凈的中年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個頭不高,但面容嚴(yán)肅。
崔寶森走上前笑著招呼道,“掌柜的。”
中年人看了看崔寶森,順帶瞄了一眼他身后的文光耀,笑道,“出去?”
崔寶森趕忙說道,“魏家橋老上訪戶,過去看看,小文,這是楊書記。”
楊永基,這個名字當(dāng)教師時他就聽說過,他暗自思忖,原來龍城話掌柜的可能就是一把手的意思,“楊書記您好。”文光耀問候道。
楊永基看了看崔寶森,崔寶森解釋道,“這是剛從二中借調(diào)的小伙子,今天武麗麗請假,譚書記安排他先去盯魏家橋。”
楊永基掃了文光耀一眼,笑著點了一下頭,卻對崔寶森說道,“拖欠教師幾個月工資了?這個月的報表什么時候出來?”誰請假、誰接班這些小事他并不關(guān)心,也不想去問。
“四個月了,”崔寶森笑道,“這不是讓上半年這個非典鬧的嘛!農(nóng)業(yè)稅基本上掃尾掃得差不多了,我盡快把報表做出來呈給您。”
楊永基道,“四個月不短了,盡快把工資發(fā)下去。”說完,他直接往樓里走去,安志杰拿著他的包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崔寶森目送楊永基走進樓去,“走,上車。”鐘嘉偉的桑塔娜已經(jīng)開到樓前。崔寶森上車就跟小鐘開起了玩笑,文光耀惦記著上訪戶的情形,“崔所,魏家橋的書記怎么稱呼?”
崔寶森看看他,“不用著急,我還沒講到他。”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臉上卻仍然浮現(xiàn)著笑容,不過,文光耀卻覺著這笑容有諷刺的意味在里面。
他又與小鐘聊了一會兒,才說道,“魏家橋書記叫魏振禧,也是個老書記了,人品和能力都不差,我把你送到后我就到西關(guān)家去看看,中午讓魏振禧管你飯吃。”
文光耀慌忙說道,“崔所,不用,我自己吃點就行了。”
小鐘從反光鏡里看了他一眼,“你中午怎么回來?又沒有車。”他車開得很快,車子經(jīng)過一段土路,車后揚起一片塵土。
崔寶森笑道,“先生就是矯情,吃頓飯吃不窮。”
小鐘的車開進一個村里,這是典型的海邊農(nóng)家村落,門樓上方的檐角高高翹起,象是一艘艘小船,海草房、瓦房雜然相處,卻不失和諧。
找村委一般很好找,看到大喇叭豎立的地方一般就是。小鐘的車很快在一處大院停了下來,大院外面是毛主席時代的那種代銷店,現(xiàn)在改作了私人商店。大院里面曬滿了金黃的玉米,現(xiàn)在正是秋收時節(jié),來時的路上文光耀也看到了正在地里勞作的農(nóng)民,這又讓他想起了遠在文家集老家的父母。
崔寶森走下車來,“振禧,來客了!”他故意扯著嗓子喊道。
大隊部就在一排平房里,門開了,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你還是客?武主任呢?”看樣子他跟崔寶森很熟,他看看文光耀,“這是?”
崔寶森笑道,“小文,昨天剛過來上班,你就想著武主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紀(jì)了?”他開了句玩笑,帶頭往里面走去。
文光耀趕緊伸出手來,“魏書記,你好。”
魏振禧也伸出手來笑道,“你好,不是本地人吧,呵呵,快往里面坐。”他的手剛勁有力,手上一層老繭很硬。
文光耀笑笑,算是默認(rèn)了,跟著他來到里屋,崔寶森已經(jīng)坐了下來,文光耀打量了一下,屋里很簡單,幾張破舊的木頭桌椅,墻上掛著馬克斯、恩格斯、列寧等偉人的畫像。
魏振禧拿起桌子上的茶杯,開始倒茶泡水,崔寶森阻止道,“等會再泡,我們先到魏振賢家看看。”
魏振禧卻笑道,“你忙什么,喝杯水再去。”他倒了一杯放在崔寶森面前的桌子上,又倒了一杯給文光耀。
文光耀站起來接過茶水,卻見茶杯周圍一圈茶漬,也不知刷過沒有,他看崔寶森若無其事地喝著茶水,自己也硬著頭皮喝了起來。
崔寶森笑道,“家里都忙完了?”
魏振禧道,“我今年沒種苞米,光種的花生,等幾天再收。”
崔寶森夸道,“一畝花生四畝糧,你會算賬,”他又拉了幾句家常,“走吧,去看看。”文光耀也站起來,魏振禧跟在后面,朝魏振賢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