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羅彥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頭一天縣學的行卷全都看完。中間除了解決個人的生理問題,就連吃飯,也是阿全將飯食帶進來,等他吃完再帶出去。
羅彥終于明白那時候自己上學,為什么答錯題目有些老師會打人?,F在自己成了閱卷老師的時候,那種明知道答案,卻看著一個又一個錯誤出現的不爽,讓羅彥都有些想罵人。
尤其是看到某個混蛋,居然把帖經中的圣人文章胡亂填寫以后。羅彥痛下殺手,直接將此人的資格黜落。不知道就不知道,非要亂填,還寫的烏七八糟。何況,后邊那律詩和時務策基本就是在湊字數。不說文體如何,句子都都不通順。
臉色陰晴不定之間,羅彥將所有的行卷看完,隨后把一個個名字分了等次,這才叫來小吏,吩咐說:“將這份名單和這些行卷送往縣學。告訴錢寅,這上邊寫什么,就往外邊公布什么。要是有人鬧事,讓他們來縣衙。”
看著小吏走出房間。羅彥終于松了口氣,什么也不想,先去躺著休息一下。
縣學的學生經歷了昨天的考察,這一天都是在夫子們的監督下溫習功課,也沒有再繼續講授什么新的內容。
錢寅在等,等羅彥的答案。然而這一天快要過去,學生們都已經放回家去了,還不見有人來。正要關了門準備休息,探頭往縣學外邊一看,突然就看到一個小吏正從街角轉過來。
看情形果然是來這里的,錢寅也不急著關門,就這樣等著。
路程不遠,也就盞茶的時間,小吏就走到錢寅面前:“呦,錢訓導,你怎么在這里啊,正要找你呢?”
小吏驚訝于錢寅的等候,而錢寅則是急切地想知道小吏的來意。
“嘿,別說了,就等你來呢。說吧,羅縣令讓你來有什么事情?!卞X寅說的不是送行卷的問題。行卷就在小吏手里,厚厚一大摞呢,他看得見。錢寅想知道的是,這名單或者是羅彥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沒有。
小吏看到錢寅一臉急切,也是調侃:“錢訓導也不清我進去喝杯茶么,還沒進門呢,就想著攆人啊?!?
“嗨,不是那個意思,實在是我都等一天了。快請進,有事咱們邊走邊說?!闭f著,錢寅將小吏讓進縣學,帶到自己的住處。
放下行卷,小吏說道:“這次縣令大人可是動真格的啊。今天一天沒怎么出門,全都用來看著這些東西。這是縣令讓我交給你的,上面寫什么,你就往外邊公布什么。誰要是來鬧,讓他去縣衙。這是原話?!?
一口氣說完,小吏將名單遞給錢寅,自己卻端起茶碗開始喝茶。
看到如此,錢寅也是心里一松,隨后跟這小吏道了聲謝。既然羅彥將一切事情都攬過去,那么自己就按照羅彥的吩咐辦事就行了。反正天塌了,還有羅彥頂著不是。
兩人閑扯了幾句,小吏也只知道錢寅還有事情要辦,所以便不再多留,拱手告辭。
當縣學的學生一覺醒來,再次坐到學堂中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今天居然又不是夫子授課。此時錢寅正在學堂前邊,就差一嘴吐沫星子罵人了。:“溫故而知新,我看你等就是在這里混日子。去歲科考的題目才講過一個月,你等就什么都忘了。真是丟臉。”
隨后示意讓人把旬考的行卷發下去,看到一個個手中都拿到自己的答卷以后。錢寅從袖中掏出羅彥給他的那張名單,說道:“以下念到名字的,今日起便從縣學出名。若有不服,直接去縣衙找羅縣令?!?
說完以后就把羅彥點名要黜退的那十幾個學生的名字念出來。
這里頭不僅僅是有地方豪紳的子弟,還有三四個是在行卷上亂寫的。當然,羅彥為了讓這些人心服口服,把自己黜退他們的理由一并寫在了行卷上。到時候就算是有人要去縣衙鬧,那么自己在這一點上也占理。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豪紳子弟都被黜退的。有幾個答得不錯,羅彥還寫上了幾句鼓勵的話,當然,這都不重要了。
念到名字的十幾個人,臉色灰白地被從座位上請出來,隨后被帶著收拾自己的東西。
當然了,不忿的人自然是大有人在。像那幾個感覺自己胡亂答題無傷大雅的,還有幾個覺得自己被侮辱了的豪紳子弟,一臉不甘叫喊著出了門。不顧同樣一臉喜色的也是大有人在,個別二世祖本來就不愿受這縣學的管束,這會兒被黜退,自然高興都來不及呢。
將這些人請出去以后,錢寅又告知還留在學堂的士子:“從明天開始,縣學將重新開始收錄生員,名額,就是方才驅逐出去的人數。相關事宜今日便會張榜公布,爾等今可以出去告知親友。七日以后,統一在縣學應試。”
錢寅的通知無疑讓這些士子越發興奮起來。
誰沒有一二至交好友。以前徐松在的時候,這縣學基本上就成了他拉攏地方豪紳的工具。縣學名額本就有限,導致后邊越來越多的人對于縣學失去希望,只能在家苦讀,或者就出去別的地方游學。
如今這縣令敢這么做,別的不說,先趁機進來。縣學的資源,可不是自家苦讀能比的。
大早上的,街上行人也不少,看著縣學的學生先是臉色灰敗被趕出來十幾個。這些人嘴上罵罵咧咧的有,一言不發的有,滿臉欣喜的也有。這已經讓很多人感覺到奇怪了。所以好事的拉住幾個臉色帶著喜色的就問了起來。
沒過多久,這縣學的學生就像是炸了鍋一樣,全都走出來。這回就不一樣了,臉上多少都是含著笑。
好事者就更不能放過了。借著請幾個人吃酒的理由,很快今早在縣學發生的一切就被倒了出來。合著,新來的小縣令是把第一把火給燒到了縣學。眾人這才明白,怎的這幾天不見縣衙里頭有什么動靜。
不過羅彥這般做法,有人開心,自然就有人擔憂。
“唉,這小縣令這么一鬧。往后藍田縣的賦稅要是收不了,我等平頭老百姓會不會遭災啊?!卑傩贞P心的都是自己的切身利益,這縣學的倒灶事情,距離自己還差幾十里遠呢。
“誰說不是啊,往年就算是吃點虧,但是那些豪紳該交的也少不了。我等自然不用多管。但是打今日開始,怕是這縣衙要熱鬧起來了??墒俏业鹊娜兆?,也過不安生了?!?
就在縣學門口的人們開始議論的時候,突然有人跑過來,大聲喊道:“快走,有人去縣學鬧了。方才那幾個士子,還有數位豪紳,這會兒都往縣衙走呢。”
看熱鬧本來就是人的天性,何況這會兒的熱鬧還在縣衙里。聽了這人的呼喊,議論的也閉上嘴,站起來就往縣衙的方向跑。
而這些人跑到縣衙門口的時候,方才說的那些鬧事的人早就到了。要不是有衙役擋著,這些人恐怕早就沖到縣衙里頭去了。
士子自然就是幾個因為帖經的時候胡亂寫了東西,其他的羅彥看都沒看就直接讓縣學逐出去的。這件事情他們覺得很是委屈,這本來寫錯的可能性很大,自己就算是亂寫,也不見是態度問題。至于那幾個豪紳,則是純粹因為羅彥的做法和前任縣令不一樣,想借著這個機會探探底。
這幾個人在縣學門口吵了有一陣,過來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衙役們早在這些人來的時候就已經去通報羅彥了,不過為了讓這件事情鬧得大一點,羅彥也故意委屈這些衙役受點苦。等了有一些時間,才慢慢走出來。
沒有理會那幾個豪紳,羅彥對著前來吵鬧的幾個士子,問道:“你等幾個,報上姓名?!?
見羅彥出來,也算是找到了正主,這幾個士子相視一眼,分別把名字說出來,等著羅彥給他們解釋。
聽到這幾個人的名字,羅彥沉吟一下,很快就想起這幾人的行卷。
“我知道你等心里不服,看到我的點評還敢來鬧事。既然這樣,也就不再給你等留什么面子了。你,陳其昌,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帖這四失,你填的是什么?失儀,失禮,失矩,失態。呵呵,篡改先賢文章,還不知悔改。此事本人會寫一份文書,讓上官永遠取消你科考的資格?!?
羅彥的話似一擊重錘,打在了這個名叫陳其昌的學生心上。此人這個時候就像是瘋了一樣,大喊著:“你不能,求求你,你不能這么做啊。”然而,羅彥看都不看他一眼,示意衙役將此人打出去。
“至于你,張辰明,帖經三十道,你對了十道??墒悄愕臅r務策寫的什么,駢文不是駢文,散文不是散文,字句都不通,你是怎么混進來的。”
“還有你,羅義名是吧,指不定多少年前還是我的同宗。帖經只對五道,律詩時務策一字未寫。你也要來鬧?”
“還有你……”
一頓搶白,直接把這些士子先給說得一臉愧色。羅彥不僅僅是知道他們什么做了,還知道上面都寫的是什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來,誰還敢鬧。
學生這一頭,算是徹底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