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忘?!沒有忘, 你為何不愿殺了仇人的女兒!?”果不其然,聽了弟弟簡單明了的回答,君語心非但沒有變得冷靜, 反而愈發激動地抬起一臂, 徑直指向那秀眉深鎖的一國之君。
“因為先帝已然絕后, 他已經遭到了報應, 受到了懲罰。”君寧天并未順著她指的方向去看任何人, 只紋絲不動地凝視著她睜圓的杏眼,沉聲道出了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不!他沒有!”無奈女子的想法完全與之背道而馳,“寧天!你知道我們的弟弟死得有多慘嗎?他只是想保護我, 就被……就被那些官兵亂刀砍死!我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刀一下一下地捅進他的身子!我救不了他!他還那么小,他還那么小啊!他做錯了什么?!他究竟做錯了什么!他們要對他這樣殘忍!!!”
回憶起那慘絕人寰的畫面, 君語心的整個身體都禁不住發起抖來。她至今仍無法忘記那血腥的一幕, 無法忘記年僅九歲的弟弟被利刃扎得血肉模糊, 無法忘記那一刻自己滿腔的恐懼與悲憤。
“還有我……還有我!你知道姐姐這七年是怎么過來的嗎?!我……我……”
女子悲痛難耐地訴說著,不知不覺間早已淚流滿面。君寧天看著這樣一個被仇恨死死纏繞的長姐, 眼眶也是破天荒地泛了紅。
是啊,他知道,他怎會不知?當年弟弟慘死之后,姐姐就被那惡貫滿盈的昏君捉去宮中肆意糟蹋。盡管后來,姐姐想方設法逃出了宮, 卻還是難逃命運的折磨。為了避免再被那惡魔捉回去蹂(和諧)躪, 她只得逃離麗國、流落他鄉。可想也知道,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貌美女子, 獨自在外是意味著什么。將近八年, 她被人賣進過煙花之地,也被迫當過大戶人家的侍妾, 痛苦忍受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活著回到故土,為自己的親人報仇雪恨。
而今,她終于就要得償所愿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卻要擋她去路?!
思及往昔種種,看盡今日點滴,說不下去的女子遽然瞪大了眼。
“你不殺她?!好!姐姐自己動手!”
說罷,她就抬手拔下另一枚發簪,轉身直直沖向不遠處的女子。
千鈞一發之際,慢了一拍的君寧天阻攔不及,倒是時時保持警惕的楚聶,一個挺身擋在了女帝的身前。
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本已被近身保護的皇帝卻自個兒從侍衛的背后躥了出來,徑直繞過他的身子,一個箭步上前。
就在所有人都因這一舉動而大吃一驚的時候,那支發簪業已不由分說地逼近了一國之君的臉龐。
說時遲那時快,明疏影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女子狠狠刺來的利器,直接將其停在了距離自己約莫三寸之處。
“皇上!”楚聶嚇得臉都白了,所幸自家主子的身手有夠敏捷,眼力也夠準,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才稍稍落了回去。
不過,他是松了口氣,君語心可就怒發沖冠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未等她開口一言,對方就先發制人道:“君姐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弒君大罪株連九族,你是要害得攝政王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嗎?!”
君語心聞言,卻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她:“皇上不必嚇唬我,寧天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如何,我了解得不比皇上少。”
這是在暗指君寧天有能耐一手遮天、指鹿為馬?
明疏影眸色一沉。
“攝政王的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就像我的身份終究是被你識破一樣,“文武百官的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齊,他們的心思不是不冒頭,而是尚未找到合適的時機冒頭。君姐姐難道不曉得,因著這一次的事,前朝已有不少人對攝政王頗有微詞?如若此刻,朕暴斃于寢宮,他們定會挖空心思查明真相,即便攝政王有心隱瞞,怕是也難以周全。屆時,一場血雨腥風在所難免,史官也會毫不客氣地記上一筆。你君家本是滿門忠良,自此,卻真正淪為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攝政王這多年來的苦心經營也將付諸東流,他本人的名號更是遺臭萬年,這就是君姐姐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話音未落,舉著簪子不放的君語心業已花容失色。
“縱然君姐姐不以為意,朕也不會答應!這一年多來,攝政王為國操勞的樣子,朕都看在眼里,他將個人恩怨放在一邊,盡心盡力地輔佐于朕,為我麗國百姓殫精竭慮,朕心懷感激亦心存敬佩!如今君姐姐卻要因一己之私將其粉碎,朕決不容許!”
語畢,看似嬌弱的女帝竟猛一發力,將已然因分神而松懈的女子使勁推了開。
君語心倏地跌倒在地,令她如此的明疏影卻兀自站在她的跟前,俯視著她竭力隱忍的面容。
披頭散發的一國之君無視了急忙來扶女子的攝政王,接著鏗鏘有力地說:“君姐姐,親人含冤慘死,你心中的恨,我能理解,可是先帝和所有的皇子都已賓天,去年的那場宮變中,也已經死了太多的人,難道他們就不無辜嗎?而今你為向朕尋所謂的‘仇’,兩次暗中設計,被你牽連的那些人,就該蒙受這飛來橫禍嗎?!你這般不管不顧,將他人卷入其中,甚至不惜犧牲他們的性命,又和當年昏庸無道、草菅人命的先帝有何分別!?”
擲地有聲的話音落下,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心頭一顫。他們哪里想得到,身為先帝的女兒,當朝的圣上,女帝竟然會當眾責罵其父皇殘暴不仁!
當然,有一個人并不這么認為。
只見君語心冷不丁抬起頭來,怒目圓睜地仰視著女子的眉眼,脫口而出道:“你沒有資格同我說這些!”
“為什么我沒有資格?”孰料對方聞言,竟是臉不紅、氣不喘,“就因為我是先帝的女兒?就因為我身體里流著他的血?冤有頭、債有主,君姐姐你捫心自問,倘若我并非生于天家,你可還會對我動分毫的殺念?!”
君語心僵著臉看她。
“不會,對嗎?其實,你心里也很清楚,你想抹殺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與生俱來、擺脫不了的出身!”明疏影頓了頓,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不明白,憑什么我是公主就須得承受你的仇恨,我究竟做錯過什么?!如果一定要說什么‘父債子償’,那我的哥哥弟弟們已經用生命償還了那筆血債,莫非這些還不夠嗎?!”
“不夠……不夠!不夠!!!”許久未有開口的君語心恍恍惚惚地搖了搖頭,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徹底激發了明疏影強壓在心底的沖動。
“好啊!那你殺了朕!”說著,一國之君猝不及防地上前兩步,蹲下身子,猝然抓起了女子握有簪子的手,雙目圓睜著將其對準了自個兒的脖子,“如果殺了朕,你的弟弟就可以活過來!如果殺了朕,你這七年的人生就可以重來!那么你動手吧,朕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