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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兩兩

五彩薔薇的花苗雖然難尋, 賀云聰卻還是找到了。

春分時他在小園的四角時各種了一顆,真真一直追問他種的究竟是不是五彩薔薇,他卻從不回答。蘇真真說他故弄玄虛, 賀云聰也不否認。其實, 他只是想在花開時看到她薔薇一般驚喜綻放的笑顏。

很美好的期待。可在五彩薔薇綻開第一朵蓓蕾的那天, 他卻被蘇真真氣的吐了血。

起因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周日, 蘇真真和一幫同學約好了去花神廟燒香, 順便再買兩株玉蘭和茉莉的花苗。N市的花神廟是很有名的,倒是不因為這廟里的花神能保得百花長開,卻是因為這廟里的平安符。據說當年鄭和揚帆下西洋前都曾到這小廟里求過平安符。傳了數百年的神話, 讓這小小一座花神廟在一片梔子與玉蘭花林中始終香火不絕。

真真也算有緣,正巧那天黟縣太平寺的一位高僧游歷到這小廟, 真真求了符, 轉身往廟外走時, 那僧人手握朱砂筆從她身邊過,真真只顧看手中的符, 一頭撞在僧人身上,連連道歉之后,僧人卻是不惱,反倒笑言真真與佛有緣,取了她落在地上的平安符, 用朱砂筆在上面畫了個卍字。真真知道這是佛語里至福的意思, 立刻歡欣地大聲道謝。

得了這么個不平常的符, 蘇真真自然珍惜的不得了, 先是放在包里, 想想不妥,又放到上衣口袋, 買花苗時還不忘摸摸口袋里的平安符。可她這人吧,從小到大的特長就是,越重要越怕丟的東西,越是會丟。

蘇真真拎了兩株花苗到家門口,掏鑰匙開門時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平安符,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這一摸直摸的背上一片冰涼,口袋里除了一把硬邦邦的硬幣外,什么都沒了。

賀云聰坐在三樓的平臺上看書,知道真真今天一早去花神廟燒香,一個人在園子里擺弄五彩薔薇的花苗好半天,想盡法子把那朵綻開的花兒弄在顯眼的位置上,只盼真真一回家,推門便可看到這驚喜。布置了半天,終于覺得滿意了,他隨便找了本書坐到三樓平臺上去曬太陽。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看見院門外小巷中來往的人影。

蘇真真拎著花苗剛從巷口拐過來,賀云聰就看見她了。站在平臺上看她慢慢悠悠走了半天方才走到自家門前,又磨磨蹭蹭掏了半天門鑰匙,想著這下總該進門了吧,她卻如木雕泥塑般呆站在門前不進來。

賀去聰看她抬起頭,臉上是一副泫之欲泣的表情,心想,完了,她肯定是又把什么重要東西給弄丟了!急忙奔下樓,開了院門,真真依然呆呆站在門口,兩手不斷在上衣口袋里掏來掏去,腳邊放了兩顆小花苗和一把閃亮的硬幣。

“在找什么?難道又把門鑰匙弄丟了?”賀云聰這么問,是因為真真已經把門鑰匙搞丟不下五次,想著她若是一直住下去,以后這數字肯定還會不斷上升,便一口氣配了十來把放在自己身邊,專門等著真真丟時當作備用。

“不是。。。”真真還在不死心地掏空空如也的口袋。

“那是錢包?”

“也不是啦!”蘇真真抬起淚汪汪的眼睛說:“是平安符!上面有高僧給我畫的卍字,我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平安符啊!”

賀云聰最看不得蘇真真流眼淚,每次真真一落淚,他那心里頭就比壓了石頭還沉。忙勸慰道:“別急,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別的地方了?”

“沒!就放在左邊口袋里了!”真真用力扯了一下已經翻的底朝天的口袋,絕望地說。

“你這口袋也不算淺,平安符自己應該不會跑出來,我看多半是你掏口袋的時候把它給掏掉了!”賀云聰為她冷靜分析。

“嗯。。。好像是啊!!”真真歪著腦袋想了想,“可能就是我老是不放心伸手去摸它,摸來摸去卻摸丟了!”

“再想想,最后一次確認平安符還在口袋里是什么時候?”

“應該是上車之前吧,我站在站臺上等車時摸了一回,正摸著時車來了,我急急忙忙把手從口袋里縮回來去包里找月票!”真真皺眉回憶著,“對!一定就是那時候把平安符從口袋里帶出來的!”

“還傻站著干什么?快點回頭去找啊!”賀云聰捉起她的胳膊,帶上門就往巷口跑,真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叫道:“喂,我的花苗還在門口吶――!”

賀云聰這么賣命地幫她找平安符,其實是因為自己心里那一點小小的期盼。

真真昨晚和小蕓通電話時曾說,她要去花神廟幫人求一枚平安符。

幫人,也就是說給別人求的。

那么,這個別人會是誰呢?賀云聰想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可能性最大。巴巴地盼了一夜加半個白天,蘇真真站在家門口竟然說把平安符給弄丟了!

所以啊,賀云聰比蘇真真更著急把那符給找回來。

春日的正午,賀云聰拎著蘇真真一路往花神廟的車站飛奔。

總算兩人到的及時,掃地的清潔阿姨正揮著掃帚要把一地的紙屑垃圾掃進垃圾車里。

“等一下!!”蘇真真一把扯住清潔阿姨的掃帚,蹲下身,從一堆垃圾里撿出一枚杏黃色,面上畫了朱紅卍字的平安符。

“噢耶!終于找到了!!”真真舉著平安符歡呼,賀云聰也跟著松了口氣。

從真真找到平安符的那一刻起,賀云聰就在等她開口說:“賀云聰,這是為你求的!”

可惜,一路歸來,從中午到傍晚,蘇真真把平安符收起來以后就再沒提過這茬子事!

所以,賀云聰的臉色也隨著天色越來越暗。

晚上真真特意做了賀云聰最愛的鴨舌山藥湯,本以為賀云聰一定會開心地夸獎她幾句,豈料他只如同完成任務般吃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賀云聰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想真真會在晚飯時把平安符送給他。蘇真真就一心等待賀云聰喝了湯好好夸她幾句。這樣等來等去,兩人都在沉默里慢慢郁悶。

吃完飯,賀云聰擺了大桌在客廳里看圖紙,蘇真真收拾了餐具,從廚房出來,突然發現小園的一角上有一朵薔薇花在夕陽的余光里輕搖,再仔細看去,果然是一朵白中泛黃,黃中又有些泛粉的五彩薔薇!

“賀云聰!真的是五彩薔薇啊!”真真興奮地跑進廳里對賀云聰說。

賀云聰原本盼這一刻盼了很久,此刻卻是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想到自己不是真真為之求符的人,心里覺得有點涼。于是只顧埋頭看圖,視真真如無物。

真真興沖沖地吃了個癟,也不知道賀云聰究竟是為什么不高興,只得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一邊看動畫片,真真一邊找出信紙和筆來寫信。這也是她的習慣,一邊聽音樂或看電視一邊寫信,一心二用,美其名曰:節約時間!

賀云聰雖是在看圖,心里卻總忍不住還在念想那枚平安符。真真究竟是為誰而求的符呢?難道是替父母兄妹?若是父母兄妹,他賀云聰非但不生氣還會為真真的一番孝心情義而感到驕傲,若是為不相干的人而求。。。哼!賀云聰想到這里抬頭往趴在沙發上的蘇真真看去。

蘇真真寫完了信,找來信封郵票正往里塞信紙。將信紙放的服帖了,又把那枚失而復得的平安符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塞了進去,慎重仔細的模樣讓一直盯著她看的賀云聰氣的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果然!果然是給那人求的!賀云聰手上一使勁,厚厚的圖紙生生被扯成兩半。

一掌拍在桌上,賀云聰沉著臉站直了身子,轉身取了外套往門外走去。

真真被一聲巨響震的一驚,抬頭見賀云聰不言不語往門外走,忙拿著信從沙發上爬下來追了出去。

“賀云聰!你要回學校去了嗎?”

“嗯。”賀云聰也不回頭,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恨恨地咬上真真一大口。

“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什么?”賀云聰停在院門邊。

蘇真真小跑到他身邊,揚著一臉明媚的笑意說:“麻煩幫我把這封信帶到街口的郵箱里寄了!”

信封就伸展在賀云聰眼前。

吳晉書三個字刺的他眼睛發紅。好疼!賀云聰突然伸手捂著眼睛往后退了幾步。

最后,他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封信。

“謝謝啦!再見!路上小心哦!”蘇真真笑嘻嘻地在他身后關上大門,賀云聰孤單單拿著那封裝了平安符的信站在石墻邊,木門外。

原來我還是在門外,從來沒進到那扇門里去過。

賀云聰一拳打在青磚上,殷紅的血線順墻而落。

默默走在深巷中,賀云聰忽然覺得很累很累,累的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里溢滿了悲傷。

要得到一個人的心,為什么這么難?

路過街口的郵筒時,他站在郵筒邊良久,終于還是把手中那封幾乎被捏碎的信給扔了進去。

他或許不是君子,但絕對不做小人。

****

時至五月,春意更甚,滿院花兒盡綻,人間處處盡芳菲。

對著滿目怡人春色,蘇真真卻沒有往年的歡喜。最近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賀云聰在生她的氣。也不是不說話或是干脆吵架,就只是那么淡淡的。淡淡的說話,淡淡的臉色,淡淡的姿態。一點兒也不像過去七年里她所認識的賀云聰。她情愿賀云聰像以前那樣瞪著烏溜溜的眼睛跟她狡來辯去,哪怕直接了當地欺負她,這樣她還覺得心里頭痛快些。現在這樣不溫不火的態度,像是一團讓人摸不著邊際的云霧,就算她掄起拳頭打過去,軟棉棉的一團全無反應,根本無從下手。

周末的傍晚,真真煮了薏仁香米粥,配了四色小菜,又去劉記切了四兩鹵牛肉,買了王記的三兩蔥油餅,置完晚餐坐在廚房里等賀云聰回來。

天漸漸黑了,賀云聰始終沒回來。

真真也不開燈,就著窗外透進的暗淡星光拿起筷子慢慢吃已經涼透了的香米粥。

涼了的粥似是失了香氣,真真越吃越無味,越吃心越涼,終于耐不住在黑暗中流下淚來。

無聲無息收拾了碗筷,將未動過的牛肉和油餅都用保鮮帶封了放進冰箱,真真鎖了廚房的門回客廳。

客廳的門虛掩著,真真有些猶豫地伸手推門,她先前仿佛是把門關好了的,怎么這會兒是虛掩著的呢?呯地推開門,月影入了堂,沙發上臥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賀云聰因為頭疼回來有些晚。一進院門,只看得滿眼黑燈黑火,想到蘇真真明知他周末肯定要回來,竟然丟了個冰冷屋子給他自己出了門去,心里覺得傷,頭就疼的更厲害了。直接進了客廳往沙發一躺,賀云聰抱著欲裂的頭蜷成一團。

“賀云聰?你回來了?”蘇真真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問。

“嗯。”賀云聰悶悶地答應了一聲,心想,你還好意思問我,哪個周末我不是風雨無阻地趕回來陪你,你倒好,給我一個黑燈瞎火,冷鍋冷灶的驚喜。

真真碰了軟釘子,也不再問,她看賀云聰躺在沙發上的樣子很是疲憊,也不敢開電視吵他,只是擰了較暗的一盞壁燈照點光亮,躡手躡腳準備上樓回自己房間休息。

上了一半樓,想到廳里開著窗,風入堂間不免寒涼,便又轉身去樓下取了柜子里的小毯給賀云聰輕輕搭在腰腹之上。

賀云聰的心隨著她慢慢踩著樓梯上下的聲音而浮浮沉沉。當那渡著壁燈暖桔色光芒的纖細手指拿著毯子輕輕放在自己腰上時,他的心跳了跳,正想伸手捉住那手指,突然響起的電話鈴將那纖細手指嚇的猛地縮了回去。

電話就在沙發那頭的小柜上,一聲一聲響個不停。

賀云聰不接。

蘇真真征了一會兒,終于拿起聽筒低聲說:“喂,你好!”

靜了一秒,突然她聲音拔高了八度欣喜異常地對著話筒說:“晉書哥!你終于打電話給我了!”

呯——賀云聰只覺腦上狠狠挨了一大錘,直震的他耳鳴眼花,頭疼欲裂。

“晉書哥,你收到我的平安符了沒?”真真握著話筒笑意盈然,“那可是我專門為你求的!還有緣得高僧在上面畫了。。。。喂?喂?晉書哥?”真真對著突然一片盲音的話筒發了愣,過了好一會兒,她低下頭,才看見賀云聰半倚在沙發邊上,一手用力撐著身體,另一只手則恨恨地按在話機的掛斷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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