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得要命,“神經,誰說要看日出了——”
“對不起,我現在邀請你去,行不行?反正你都醒了,不如去看看。”
“你吃了興奮劑嗎,不累啊?!”
“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起來吧,保證不會后悔。”
他脾氣好得讓人沒轍。
不情不愿的磨蹭著起了床,下樓時看時間,還不到六點,要不是劉穆一臉諂笑,我忍不住想要出手打人。
劉穆穿著沖鋒衣,背著長槍短炮,造型專業,好像要去搶拍可以入選年度風景大賽的傳世之作。
我鄙視道,“作,還讓人陪你作。”
他遞來一包奧利奧和一盒牛奶,點頭哈腰讓我先走,“沒辦法,這是我吃飯的家伙,職業病,請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作怪——”
我笑著出了門。
老余家背靠一座山巒,上面遍插翠竹,晨風掃過,竹林嘩嘩起舞,聲濤陣陣,如撼如沸。昨夜下過雨,太陽還沒露臉,云海就洶涌而至,山腳下的古村落在云濤中若隱若現,空氣好得讓人想拼命呼吸,深呼吸。
我們從林中穿過往山頂走,到達山頂時,太陽正好破繭而出,云海披染霞光,鄉村層層疊疊,高低錯雜的墻垣霎時變得明亮耀目,油菜花田更是燦若黃金。
劉穆支起三腳架,忙著取景,我伸開雙臂,讓風和霧氣從雙臂穿過去,衣襟向后飄飛,感覺當乘風歸去。
放下手臂,發現劉穆在拍我。
“別拍,不準拍。” 我用手擋住臉。
“行,不拍了。”劉穆收好相機,和我一起看日出。
“真美。”我說。
“是,還有更美的,沙漠,青藏高原,或者西沙,那些地方的日出給你的感覺絕對震撼,我沒法形容那種感覺,到了那種地方,人會覺得自己特別渺小,很多東西都可以放下了。”
“那是暫時的,一回到現實社會,種種煩惱馬上撲過來。”
“有什么煩惱能大過生死呢?我們只能活短短的幾十年,沒有理由浪費生命,要保持好的心態。”
“理想主義,我沒你那么樂觀,光工作煩惱就夠多了。”
“要學會化解壓力,趁年輕時到處走一走,走的地方多了,也許某一個瞬間,你會發現一些不同的體驗,會感受到自然給你的力量,忻馨,今后有空一定要多出去看看。“
“好吧,只要有時間,還得要安全的地方。”
劉穆轉頭看我,眼神專注,“你看上去開朗,實際很焦慮,你到底怕什么?”
如果某人年幼失怙,相信他多多少少會有焦慮,會恐懼生死別離,恐懼貧病災害,忻馨其實是個焦慮的膽小鬼,但我保護著我的殼,把真實的恐懼藏在最里面,所以我回答,“我最怕沒錢,是個徹頭徹尾的守財奴。”
劉穆不置可否地笑笑,明顯不信,但我不打算和他推心置腹。
我們在山頂逗留了半小時,等劉穆拍夠,收拾好三腳架,又沿著山路隨性攀爬,劉穆邊走邊給我講徽州風俗、歷史,講徽州磚雕、美食。
山林中除了桃紅李白,還有粉杜鵑、紫鳶尾、野薔薇,劉穆隨手摘了一把,巧手一繞,居然給我做了個漂亮的花環。
我又驚又喜,愛不釋手。
看著他躍然山間的矯健身形,我有點感喟,如果不計較其他,這是個非常好的玩伴,知識豐富,懂情識趣,開朗健康,心地應該還善良,可惜……可惜我仍然遺憾此時陪在身邊的不是另一個人,可惜我沒法忘懷。
我和劉穆又在村里住了一天,白天他去縣里座談,我留在老余家補覺,發呆。
那天劉穆什么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但是第三天,早上六點,他極其負責地叫早,又拉我陪他爬山照相。
我形容他是屬麻雀的,習慣早起覓食,他大言不饞地說自己不煙不賭,生活規律,勤奮敬業,是二十一世紀極其罕見的新好男人,害我差點把前天的晚飯都嘔了出來。
下山在老余家吃過早飯,我們就告辭回上海,仍舊停停走走,劉穆開車,我在后排聽歌睡覺。
在我家附近,我請他吃了便餐,他開車送我到小區門口,打開車門前他轉頭問:過兩周去四川,你去嗎?
我有片刻猶疑,這么交往著,算什么呢?
“別想多了,不是我一個人去,好多人呢。”
夕陽從擋風玻璃透進來灑到他側臉,連嘴唇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好吧,如果有時間的話。”
“如果不釘牢你,你是不是永遠都說沒有時間?”劉穆逼近我,不客氣地說。
我有點羞惱,剛習慣和他沒有負擔的相處,他突然擺出這種嘴臉,讓人很不適應。
“嗨,逗你的,趕緊找工作去,有空再打電話吧。”
我下車,劉穆打開車窗敷衍地揮了一下手,迅速松掉剎車開走了。
誰也別把誰當傻子,他心里清楚著呢,可我有什么辦法,他邀約,我接受,心照不宣,只要不超越底線,怎么樣都無所謂,不過這個底線到底是什么,自己都模糊得很。
我渴望把自己尖銳的愛和疼痛磨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沉溺的人不愿意被深淵沒頂,我自私的想借助一雙手拉我脫離苦海。
除了感情,生活里最現實不過的東西仍然是事業,是工作,是溫飽小康,我積極地尋找工作機會,兩周后有如神助,我迅速覓到一份如意新職。
新公司是獵頭介紹的,上海本地上市企業,在上海郊區和江蘇設有生產基地,市內辦公地在大寧附近。
很快地我就重歸朝九晚五,飛來飛去的職業生活,和這個城市的絕大多數人一樣,每日早間雄糾糾氣昂昂沖進地鐵,傍晚拖著步子神色疲憊地回家,像只螞蟻泯然于茫茫人海。
和劉穆很快又變成了兩條平行線,他時常約我,我極少應約,沒辦法,實在太忙了,忙工作,還要上考研復習班,整個五月,我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等工作稍微上手,已經是六月上旬,時間,居然消逝得這么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