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慕凝返回自己的宮殿後,一言不發(fā)的愣在那好久。
青犁和冰凌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是看見她滿頭的冷汗,想要給她換一套乾爽的衣裳,卻不知道怎麼開口。生怕攪擾了她的平靜和心思。
大約是坐了一個時辰,有婢子緩緩進(jìn)來,手上捧著的銅盆裡,水的香味格外好聞。
“這是奴婢親自調(diào)製的香湯,用來滋潤肌膚最合適不過了。”
岑慕凝蹙眉瞟了一眼,輕哼了一聲:“你倒是在這深宮之中來去自如?方纔在暗牢裡,如今在本宮面前,璇玥,你已經(jīng)是死去的人,這樣頻繁的出現(xiàn)人前,是不是不太好?”
璇玥兩個字一出,青犁和冰凌都嚇了一跳。
再細(xì)細(xì)去看那婢子的臉,果然廢帝已故的皇后。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這怎麼會……”青犁想要問,問出口,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璇玥微微仰起頭,笑容裡有淡淡的疏離:“奴婢方纔在暗牢裡的那一出,是爲(wèi)了配合太后,不得不如此。但這個時候過來,是知曉皇后娘娘您心中仍然有疑惑。所以,奴婢是特意來爲(wèi)娘娘解答疑惑的。”
“你在這裡胡說什麼。”冰凌蹙眉:“誰有功夫聽你在這裡信口開河。你的身份尷尬,還是儘早離開鳳翎殿爲(wèi)好。”
“讓她說。”岑慕凝不動聲色的看著璇玥,語氣透著微微的寒意。
“瑞明王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是奉主子的命令,接近廢帝,也是奉主子的命令,挑唆他們母子的和睦。奴婢記得當(dāng)日與還是瑞明王妃的皇后娘娘要好時,曾經(jīng)故意引導(dǎo)您發(fā)覺太后被人用毒。因爲(wèi)奴婢知道,一旦您有所懷疑,一定是會先疑心廢帝戕害自己的母后。但其實,這些全部都是奴婢的手段。當(dāng)然,讓奴婢行事的時候,將所有的事情展現(xiàn)在您眼前,是太后的心思。這一步棋,無論是奴婢還是您,其實原本就沒有任何不同。”
岑慕凝微微虛目,笑容裡透著清冷與寡淡:“所以你這回特意過來,告訴本宮這些細(xì)微末節(jié)的事情,就是爲(wèi)了讓本宮知道自己的處境?”
“並不是。”璇玥輕緩一笑:“奴婢前來,是爲(wèi)了留在鳳翎殿,侍奉皇后娘娘。”
“你說什麼?”青犁頓時一愣:“你這張臉,侍奉在皇后娘娘身邊,不是告訴全天下的人,廢帝是被皇后娘娘使手段逼死的嗎?並且你留在宮裡,那些見過你,伺候過你的奴婢再看見你,豈不是要嚇得魂都沒了?那些時常入宮來向皇后娘娘請安的命婦,根本就見過你,難不成到時候也要她們向你行禮,拜見你這個已死的廢后?”
“奴婢自然不會以如今的面貌侍奉在皇后身邊。”她說話的同時,拔出了鬢邊的金簪子,手腕一轉(zhuǎn),那鋒利的一段就幾乎劃破自己的臉皮。
虧得是青犁眼明手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繃住力氣,說什麼也不讓她得逞。
“你以爲(wèi)毀了容貌,就可以留在皇后娘娘身邊嗎?你想將我和冰凌置於何地?告訴你吧,這鳳翎殿雖然大,卻容不下你這個可以以情謀事的賤婢。你別以爲(wèi)咱們看不出你是什麼心思。留著你在身邊,豈不是頭上懸著一柄劍度日,誰知道你什麼時候會下毒手,害了皇后娘娘。”
“奴婢豈敢。”璇玥的手使不上力氣,眉頭蹙緊。“太后讓奴婢繼續(xù)留在宮裡,不外乎是想著提醒皇后娘娘今日所見的種種。以情謀事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奴婢。”
岑慕凝微微一笑,眼底生出了些許的涼意:“青犁,捆了她,別叫她毀了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冰凌,替本宮更衣,太后這時候應(yīng)該還沒用午膳。把小廚房做的糕點準(zhǔn)備好,咱們?nèi)ヒ惶锁P鸞殿。帶著她一塊去。”
正如太后意料,岑慕凝果然來了。
蕾祤端了一盞熱茶,待她行了禮,太后賜座,便放在她手邊。“皇后娘娘請用茶。”
“多謝太后美意。”岑慕凝微微勾脣:“只是這幾日太過疲倦,卻睡臥不寧,御醫(yī)叮囑不宜飲茶。母后這裡極好的東西,臣妾怕是無福消受。再好的東西,若不合時宜,也只是負(fù)擔(dān)和累贅罷了。還請母后恕罪。”
“皇后這話,明顯另有所指。”太后微微虛目:“怎麼?哀家給你挑的伺候的人,不合你的心意嗎?”
“臣妾一向都是由冰凌和青犁伺候。她倆一個是臣妾母家的舊人,一個打從王府就陪伴在臣妾身邊。都妥帖盡心。臣妾又素來喜歡清靜,身邊的事情也不多。自己的人就能夠打理了。那一位,一進(jìn)鳳翎殿就要毀了自己的容顏,這份狠戾臣妾可消受不起。還是請母后收回懿旨,好好的送出宮也便罷了。”
說話的同時,青犁使了眼色,便有人將璇玥帶上來。
太后見璇玥被捆成那個樣子,還用棉布塞了嘴,不禁笑出聲來。“皇后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個婢子,不喜歡便罷。怎麼弄得五花大綁的,如此隆重?”
“她可是廢帝已故的皇后。驟然出現(xiàn)在臣妾身邊,只怕不好吧。”岑慕凝似笑非笑的說:“何況,她已經(jīng)是是個死人了。一個死而復(fù)生的人,臣妾倒是有些看不清,她的主子究竟是誰。是她口口聲聲說一起長大的瑞明王殿下,亦或者是暗中操控密謀某些事的母后您……將她留在臣妾身邊這件事,不知道皇上是否知曉?”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太后連一個奴婢的主都不能做了?”蕾祤憤憤的看著皇后。
太后睨了她一眼,她才低著頭退去一旁。
“哀家自然會跟皇帝好好說。皇帝畢竟是哀家的親骨肉。”
岑慕凝饒是一笑:“臣妾有些不明白的是……太后爲(wèi)何這樣防著臣妾。其實臣妾的心意和太后從來都是一樣的,那便是陪在皇上身邊,好好的陪伴,希望能拼勁全力幫襯著皇上。既然初衷一致,太后爲(wèi)何這樣對臣妾不放心呢?就因爲(wèi)臣妾的母家,曾經(jīng)是向廢帝效忠的?可是如今,父親和舅父都已經(jīng)向皇上投誠,並且成了皇上的肱股之臣,助皇上平定朝廷內(nèi)亂,安撫朝臣、戍守邊關(guān)、練兵固本。這難道還不足以讓太后您安心嘛?”
“打從皇后一進(jìn)門,便是太后太后的……”太后虛著眼睛,語氣有些涼:“論起來,你如今是皇后,哀家是太后,你怎麼也該喚哀家一聲母后纔是。怎的就如此見外呢?”
“是。”岑慕凝笑吟吟的說:“母后教訓(xùn)的對,是兒媳一時疏離了。總是打從心裡敬佩您是太后。”
“哼。”太后輕嗤了一聲,臉色隱隱透著不悅:“哀家從來沒見過凘宸對任何一個人女人動心。從前在府邸的時候沒有,如今在宮中就更不能有。那廢帝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所以,哀家更不容許有誰依仗著母家的實力,一步一步的干涉皇權(quán),甚至勾結(jié)朝臣,結(jié)黨謀私。來日,你若誕下皇子,保不齊會別冊封爲(wèi)太子,成爲(wèi)後繼之君最恰當(dāng)?shù)娜诉x。誰能料中,你會不會同樣以情謀事,讓凘宸身犯險境。哀家信你如今的初衷是護(hù)著他,竭盡全力。但哀家也同樣相信,有朝一日,你若有良機,未必不會成爲(wèi)第二個璇玥。人心,畢竟隔肚皮。”
“噗嗤。”岑慕凝沒忍住笑出聲,看著太后的眼睛裡泛著薄薄的霧氣。“母后之所以讓璇玥做這多,還讓臣妾目睹整個過程,就因爲(wèi)您看穿了臣妾,感動於廢帝與廢后的情愛。愧疚於自己對廢后所做的那些事。隨後,你揭開了真相,讓臣妾看清楚皇上的謀算。讓臣妾明白,君王並無私情的道理。皇上的心冷酷如此,臣妾自然不會一頭栽進(jìn)去。可是您仍然不放心,還要將璇玥留在臣妾身邊,一則監(jiān)視,二則提醒,讓臣妾永遠(yuǎn)不要忘記,自己嫁的夫君,是一個爲(wèi)了帝業(yè)無所不用的狠辣君主。讓臣妾永遠(yuǎn)別想能得到皇上的一絲真情。只有如此,臣妾纔不會同樣對皇上生情,讓皇上動情。沒有情愛的夫妻,在一起,就只爲(wèi)榮華爲(wèi)權(quán)勢,爲(wèi)能給皇家開枝散葉。而後宮真正的主子,卻永遠(yuǎn)都是母后您。”
太后滿意的點頭:“皇后你能領(lǐng)會這些,哀家就沒白費功夫。事情往往如此,看不清的時候纔會抱有幻想,纔會誤導(dǎo)自己能如願。但其實,水至清則無魚,什麼都看的清清楚楚,自然不會花費心思,卻幻想不切實際的事情。哀家這麼多年,苦心籌謀,才能在這後宮的夾縫裡活下來,一步一步走到這高高的鳳椅上。豈能由著你亂來,就這樣摧毀哀家的心血。在凘宸身邊,只能有盡心服侍,盡心輔佐的女人。決不能有讓他荒廢江山,捨棄皇權(quán)的禍水。你可都聽明白了?”
“太后的話,朕聽明白了。”莊凘宸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上殿來,一張臉冰涼緊繃,顯然是生了氣。“只是這番話,母后對朕說豈不是更有用處。只叫皇后聽見,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