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祥川來醫(yī)院直奔顧知寒病房,喬圓難得地沒在,顧知寒整個人沐浴在和暖的晨曦中,見他進來,抬眼朝他微笑。
孟祥川霸占了喬圓的專座,笑著打趣道:“喲!睡美人兒,睡這么些天怎么終于肯醒啦?”
“因為,我想你了。”
孟祥川嫌棄地看著他:“咦~真惡心,說這話不怕你媳婦兒聽見了吃醋啊?”
“沒事的,老婆現(xiàn)在不在家。”
“誒呦嗬問我說顧知寒,你可夠囂張的啊,一看就是沒經(jīng)歷過來自媳婦兒家庭暴力!”
“媳婦兒疼我疼得厲害,也就比不上你受暴經(jīng)驗豐富。”顧知寒笑道,“怪可惜的。”
“嘿!我說……”
一個已婚男士和一個準已婚男士就自家媳婦和家庭暴力問題又嘴炮了好一陣才暫時休戰(zhàn)。
“行了,看你這樣又有力氣損我我就放心了。”
“祥川,謝謝你。”顧知寒很認真地說。
“謝倒不用,你這也是算幫我實現(xiàn)了畢生的夢想,就是也忒考驗人了吧!手術(shù)的時候那叫一個險象環(huán)生,你知道嗎?當時手術(shù)進行到一半,還都挺順利的,結(jié)果你突然來個心跳驟停了,嚇得我一身汗,幸虧老子心態(tài)穩(wěn),趕緊推了支腎上腺素又緊急除顫了四次才把你給拽回來了,你人差點就沒了你知道么?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子真是命大,這都能成功可以堪稱是心臟內(nèi)科手術(shù)史上的奇跡了……”
喬圓買好早餐回來站在門口聽到孟祥川這樣一番話,不禁揪心地后怕了起來。
顧知寒用眼神示意孟祥川閉嘴,孟祥川收到顧知寒的眼刀,頓時明白是喬圓回來了,嘴連忙轉(zhuǎn)了個彎。
“害,你這是否極泰來!閻王也想帶你走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等你徹底好了,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樣了,保你長命百歲,對了,這段時間你可得給我老老實實躺著,可別作妖啊!”
“真的嗎?可以恢復(fù)如常嗎?”喬圓換上微笑,提著袋子走進來。
“嗨~喬圓兒,手術(shù)前我不就跟你說了嘛,這手術(shù)雖然風(fēng)險大,但咱只要賭贏了,這貨就能活蹦亂跳,嘿嘿!哦對了,我還沒祝福你倆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呢!”
顧知寒莞爾道:“同喜。”
“你怎么知道的?!”
喬圓笑道:“全市人民都知道了,誒不是——應(yīng)該說是全國人民。”
孟祥川:全國人民???這是什么情況……
喬圓:“你求婚的現(xiàn)場被路人拍了視頻發(fā)到動音視頻上,還上了微博熱搜,花林用大號轉(zhuǎn)載了,現(xiàn)在點贊已經(jīng)破了十萬。所以,你火了。”
孟祥川趕忙掏出手機,打開微博,#B市帥哥向女友高調(diào)求婚,全城霸屏#和#孟花林哥哥#、#孟花林小嫂子好可愛呀#、#一家子都神仙顏值是種什么樣的體驗#、#孟氏集團大少爺#仍在熱搜榜上,他頓時笑得梨渦像是刻在了臉上,怎么努力收都收不住。
雖說他想做個低調(diào)的醫(yī)生,從不跟同事談自己的家庭背景,但莫雨晴不喜歡低調(diào)的,所以他用最高調(diào)的方式向她求婚,希望全市人民都能見證他們的愛情。
這下好了,不只是全市而是全世界!他趕緊打電話向老婆大人匯報。
只是他一清二白背負房貸開夏利的人設(shè),全面崩盤了TAT……
出事當晚,#二七零大廈失火#上了新聞,引起不小的社會轟動,大家要么是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心態(tài)等待后續(xù),要么是震驚于摩天樓失火的公共安全隱患,好奇這好端端的大樓究竟因為什么失了火,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超高層建筑失火作為重大公共安全事件亦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視。
喬圓來到派出所,在警方的同意后她作為受害人家屬看到了孫芳秀與顧知寒的監(jiān)控錄像中。
畫面中,孫芳秀用自己的命來要挾顧知寒,對他百般地羞辱,孫芳秀的咄咄逼人和顧知寒的卑微克制形成鮮明對比,看得喬圓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
這還不算完,只見下一秒,他跪了下來、向?qū)O芳秀磕頭。
喬圓呼吸一窒,那一下像是重重砸在了她的心上,生生的疼。
在孫芳秀魔鬼般的狂笑中,他脫下外衣義無反顧地向外沖了出去。
然而她的腦海仍定格在他磕頭的瞬間,就連給顧澤惠掃墓的時候,他都沒有磕過頭,卻為了自己給那個女人跪了下來。
“喬女士,我們需要受害人顧先生配合取證,不知道顧先生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是否允許?”警方的話把她喚回神來。
“李警官,我愛人他剛做完心臟手術(shù),現(xiàn)在還沒完全康復(fù),我回去跟他商量一下,您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們也是怕刺激到受害人的情緒。”
這些天,喬圓一直在顧知寒面前提刻意回避所有關(guān)于孫芳秀的話題,一來是這種人不配讓他耗神,二來是她真的害怕他會選擇原諒她。
賀毅鈞這些天焦頭爛額,他近乎調(diào)動了自己從商近四十年在司法界的所有人脈,可故意殺人罪,他就算有再多的錢再廣的人脈,也無能為力。
賀釗遞上一盞菊花茶,“爸,既然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就接受吧。您這樣保人,有沒有想過對顧知寒太不公平,他差點被我媽給害死……”
“你這是什么混賬話?!你媽她還不是為了你!”
“嗯。”他應(yīng)著,心里卻清醒地知道并不是自己讓母親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而是她自己的心魔害了她。
要是擱以前,他一定會立刻辯解“什么就都是因為了我?你們講不講道理?管我屁事?!”
可經(jīng)歷過最近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不會了。
有時候,成長與成熟無關(guān)生理年齡,只在那么一瞬間。
喬圓離開警局直接來到醫(yī)院,顧知寒正倚著床頭看書,經(jīng)過這陣子的調(diào)養(yǎng)他的氣色明顯好了不少,見她走進來,顧知寒把書合上,放到床邊的桌子上。
只一眼就看出了她情緒的不對,他柔和地問道:“怎么了?”
“你個傻子!”喬圓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怕刺激到他連忙迅速擦干,“沒事,你別急……我就是剛從派出所回來。”
顧知寒了然,她應(yīng)該是看到了那天孫芳秀對他的羞辱,才會如此激動。他拉著喬圓坐到床邊,喬圓卻執(zhí)意站著說:
“孫芳秀她還是個人么?!她但凡還有點人性又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她!讓她把牢底坐穿才好……嗚嗚,這樣她就再也不能傷害到你了,我視若生命的人憑什么讓她傷害了二十多年,憑什么……”
顧知寒把語無倫次的喬圓拉近懷里,這樣的喬圓令他心疼至極。他將手指插入她的發(fā)間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在她耳邊輕聲哄道:“好,我們不原諒她,她還不足以傷害到我,這世上恐怕只有你有這個本事,不要為我難過,我很好,乖。”
喬圓依舊在低低地哭,難過而又克制的抽泣著。
“要不要打個賭,你先聽我說兩個字,我賭聽完你就不哭了。”
喬圓從他懷里探出來抬起頭,聲音甕甕地問道:“哪兩個字?”
顧知寒輕咳了一聲,有些害羞地別過臉去,下定了決心似的看向她,眼神中帶著淺淺的無奈和深深的寵溺,他先是用手軟綿綿地拍了喬圓一下,用近乎撒嬌的語調(diào)嬌嗔道:“老婆~~~”
結(jié)束了余音繞梁的尾音后,他自己都受不了直接把頭蒙進被子了。
他人沒了,剛才的那個人,一定不是他……
喬圓瞬間愣住了,隨后開始大笑起來,隔著被子揉蹭他。
她家老公可真是太可愛了!
顧知寒拉開被子,看著眼前像是被點了笑穴的人,嘆了口氣——饒是他如此賣力營業(yè),這個賭還是輸了——
喬圓哭得比之前更兇了,不過好在這次是笑出的眼淚。
二人又鬧了好一陣才停下來,依偎著靠在病床上,繼續(xù)剛才有些沉重的話題。
“知寒你知道么,我特別怕你原諒那個人。”
原諒?不,不可能,因為孫芳秀這次觸及到了他的底線,傷害了他最愛的人,他不可能去原諒這樣的人。
他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語氣無比堅定地說:“我絕不會原諒一個試圖傷害你的人。”
得到鄭重的保證后,喬圓心里先是一松,隨后又想到監(jiān)控錄像里的那一跪,心臟又忍不住地發(fā)緊,她埋頭在他左胸前,輕輕地吻了吻,隔著醫(yī)院的衣服布料,并且不敢用力,因為那是他開胸手術(shù)刀口的位置,喬圓后怕地說:“當時你把我救出來后,呼吸心跳都沒了,我怎么叫你都沒反應(yīng),你知道我多害怕你丟下我就這么走了嗎?幸好你沒有這么做……后來又是決定要不要做大手術(shù),手術(shù)成功概率只有50%,當時真的……簡直就是生死抉擇,幸好手術(shù)也成功了,謝謝你沒有留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我不敢想你走了我該怎么辦……”
顧知寒安靜地聽著,心里難過得厲害,把懷里的人抱得更緊了些,閉上眼深深地長吻著喬圓額角的頭發(fā)。
“我不會放過那個差點兒就害死你的女人,她折磨了你那么多年怎么還不去死啊?這次刑事訴訟我一定要一告到底,告到她牢底坐穿為止,讓她在監(jiān)獄里了此余生,永遠都不要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里!”
“好,你想做的事,我都聽你的。是不是需要我配合警方調(diào)查?”
喬圓點頭,他怎么什么都看出來了。
“隨時都可以,我全力配合。”
“嗯……她這回跑不掉的,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把你的身體養(yǎng)好。”
顧知寒的身體在喬圓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地好起來。
入了秋,孫芳秀也因故意傷害罪、縱火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B市的監(jiān)獄內(nèi)。
“芳秀,你怎么……”你怎么這樣了?
看著孫芳秀穿著囚服,沒有了平日的雍容,保養(yǎng)得當?shù)哪樕蠞M是皺紋,黑發(fā)已經(jīng)蓋不住密密麻麻得到白頭發(fā),儼然一個面容枯槁的老太太,賀毅鈞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孫芳秀冷笑,“賀毅鈞,我今天的一切,還不是拜你所賜?”
這句話像是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一切努力都白白浪費掉了,賀毅鈞的火氣也上來了,“什么叫拜我所賜?還不是你咎由自取?這段時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給你減刑你知道嗎?”
“這是你欠我的!賀毅鈞我告訴你,我最恨的人不是顧知寒,不是顧澤惠,而是你!”孫芳秀隔著玻璃激動地站起來,很快就被警察按了下來。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但其實呢?你只是自私地愛你自己罷了!從你為了前途跟顧澤惠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的人生被你給毀了。你知道嗎?那天我出去喝酒,我喝得酩酊大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群男人壓在我身上,不止一個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賀釗的親生父親是誰!”
賀毅鈞瞳孔瞬間放大,頭皮像是要炸掉一樣,大聲道:“你說什么?!”
如果不是隔著厚厚的玻璃,他一定會捏住孫芳秀的肩膀。
“賀毅鈞,顧澤惠那么死心塌地地愛你,你敢說你對她沒有動心嗎?她死后你從來沒去墓地看過她,可你知道么?你每次喝醉了都他媽抱著我叫她的名字!”
賀毅鈞:“……”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只是在心里逼迫自己一定要恨她,這樣才能心安理得地占有顧家的資產(chǎn),自始至終你只在乎你自己罷了!無論是顧晟旻顧澤惠顧知寒還是我和賀釗,你一個也對不起!”
他咬牙切齒道:“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一生就是個笑話!你毀了我一輩子,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賀毅鈞走出警局,罵退了滿臉堆笑狗腿地迎上來的司機,一個人茫然無措地走著。
疼愛了三十年的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而唯一的親身骨肉,被自己摧殘和打壓了三十年。
還有什么是比這更諷刺的呢!
他攔了輛出租,報了地名,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哪里。
二十年他從未來過的地方,可他卻清清楚楚地記得她葬在哪里。
孫芳秀說的一點也沒有錯,只是他習(xí)慣了在心里欺騙自己:你不愛顧澤惠,都是顧晟旻逼你的,顧家人都欠你。
凝望著那個永遠年輕永遠美麗永遠溫柔的女人,那個被他千瘡百孔至死深愛他的女人,那個他騙得過自己卻騙不過旁人始終放不下的女人,直直地跪了下去,用頭瘋狂地撞擊著石質(zhì)墓碑,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