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偶爾放縱一下也行吧
王蕾還是以往的王蕾,她不能忍受別人這樣對她。她立刻又掛焦凱的手機,傳來的卻是一位小姐的聲音,提醒王蕾她打的手機沒有開機。
王蕾下牀,從衣櫃裡拿出一件風衣穿到睡裙外面,她要馬上溜出去,去焦凱的住處找他。走到門前她又站住了,彷彿有一個聲音從她後面響起:
“你去找他幹什麼?”
“吵架嗎?”
“還是要跟他睡覺?”
“還是兩者都有?”
“這一切對你還陌生嗎?它們不是都發生過嗎?你真的還想要它們永遠重複下去嗎?”
王蕾立刻冷靜下來,她用風衣裹緊身體,坐到地毯上,已經能夠理智地控制自己情緒。然後,聰明的王蕾發現,她剛纔的衝動來源屬於過去的一種慣性。明白了這一點,她覺得今夜就能睡個好覺。
焦凱一個人慢慢走出公園,月光在公園裡營造的氛圍讓他沮喪,他恨不得把那輪拿姿作態的月亮一拳打飛,公園的清靜和空曠此時都變成了令他窒息的打擾。出了公園,他又不自覺地回到了酒吧街上,朝著“激爽”走去。
這是第一次,從他們認識以來,他堅決不理睬王蕾。他也沒搞明白,他怎麼就沒太費力氣完成了這個過程,他的力量從何而來。這以前,不管王蕾做了多麼過分的事,他都做不到堅決不理她。比如,掐斷電話的時候有過,但他不敢關機。他喜歡王蕾那樣跟他胡攪蠻纏,還是他願意總是寬容王蕾,把她當成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這些他現在依然理不出頭緒,當他快接近“激爽”酒吧的時候,他決定進去只喝一杯啤酒,好好想想自己和王蕾的事。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把自己的事想個清楚。焦凱喝了幾口啤酒之後,腦袋裡更亂了。他看見酒吧裡還剩下的幾個人好像都跟他差不多,情緒低落,於是,他又要一杯啤酒,在第二杯啤酒端上來之前,他把第一杯啤酒乾掉了。
在一個角落裡坐著一個女人,穿著T恤式的運動外衣,看上去很年輕。焦凱想不出她能是幹什麼職業的,似乎已經不再是學生。焦凱把目光移開。
他又想起王蕾,然後就有了一點不好的預感——王蕾這次會離開他。他從懷裡掏出手機,打開,對著他用了幾年的手機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又毅然決然地關上了手機。這時,在他心裡站起了一個假想敵,他默默地對著這個假想敵吵斥著。他想說,他沒有什麼顧慮,即使深更半夜去爬王蕾家的窗戶。他之所以不贊成這樣,更多是爲王蕾著想。如果她父母發現,會真正斷送他們的前途,可能他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焦凱覺得十分委屈,他不停地從自己這方面去想剛剛發生的事,越想越憋,好像這是第一次,王蕾這麼誤解他,而且不近人情。他想跟什麼人說說話,讓自己的壞情緒轉移出去一些,於是,他又把目光落到那個年輕女人那兒。
“如果她是那樣的女人,我怎麼辦?”正在焦凱想端酒杯過去時,腦海裡出現了這樣的問句。接著,他又坐回原地。“這世界上不是有那麼多男人,他們根本不會在這時刻裡遲疑,因爲他們根本不在乎這種事。爲什麼我要東想西想?我與那些男人有什麼不同?我不比他們差,可能也不比他們強多少。我幹嗎在這關頭如此虛弱,我太不男人了吧?所以王蕾纔敢跟我那麼放肆!我爲什麼不能給自己一次機會,讓自己自由地做一把眼下想做的事,叫放縱也行吧……”焦凱這時已經坐到了那個女人的對面。
“每次我來,都看見你坐在這兒,幹嗎總是一個人?”焦凱竭力裝出一副行家裡手的樣子,好像與女人調調情是他的家常便飯。
那個女人笑了,嘴角多少有些嘲諷。焦凱有些心慌,但告誡自己要挺住,別讓那女人佔了上風。
“笑什麼呀?”他故意把話說得大大咧咧。
“我今天是第一次來這兒。”女人說。
在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平靜中,王蕾對父母宣佈:她要上班去。
她並沒有在父母面前過分顯示出相信自己的樣子。她平靜甚至有點無所謂似的望著父母,她的表情彷彿在告訴父母,別阻撓我也用不著問我,在我的臉上你們看不見答案嗎?!
母親的目光在女兒的臉上脧巡著,她要看女兒臉上的傷,面痂脫落後它們是一道道紅赤赤的疤痕,但又怕看見它們,進而觸動女兒的神經,其實,她想提醒女兒,這樣是不能出門的。
父親攔住了要說話的老伴兒。他似乎比母親更瞭解自己的女兒。他的目光果斷地迎向女兒的目光,傳達的是鼓舞和理解。他從女兒的臉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決心和對待生活的那種態度。他知道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女兒真正悟到了什麼,所以她纔會如此從容面對父母。她甚至不想表白和強調什麼,這讓做父親的百分之百相信了她。他想女兒現在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對未來生活的選擇,而不再是試探,好像女兒是從這一刻才變成一個真正的成年人。
父親對女兒點點頭,女兒報以微笑,然後走出了家門。
“她會做什麼?”母親多少還有些不放心。
王蕾的父親沒有馬上回答妻子,他來到窗前,看見女兒慢慢地走出院子。他這時對妻子說: “她現在幹什麼,我們都得接受和承認。”他停了一下又說,聲音有些異樣,“你沒看見女兒長大了?”
妻子發現丈夫的眼裡盈滿了淚水,她懂了,於是,自己的眼淚先無聲地流了下來。這是父母心頭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女兒帶著疤痕擡著頭走了出去。他們爲女兒的勇氣驕傲,但女兒表現出的勇氣卻讓他們心疼。
王蕾來到街上,正是早上上班時間。她原想招呼一輛出租,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像往常一樣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她穿了一件高領的真絲襯衫,脖子上的疤痕被遮擋了一部分。她順著自行車車流在人行道上快步走著,心情突然很昂揚。街上一切運動著的車輛和人流爲她注入了活力,她在心裡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她都願意積極地生活。因爲生活中總是有吸引人的東西。她高興自己不再躲在家裡,而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跟別人一樣的人。
路邊的楊柳樹有時垂得很低,偶爾就把喧鬧的車聲削弱了一下。王蕾忍不住伸手去撩撥幾下那些低垂的柳枝,她的心情也隨著盪漾起來。她想起她曾去過的許多好玩的地方,想起幾個她喜歡的朋友,想起可以買時髦衣服的商店,想想以後還可能認識更多更有意思的人,想起週末還可以跟氣派的父母去高級飯店大吃一頓……
王蕾很得意地露出笑容。
她走到了公共汽車站,已經有好多人等在那兒。剛有人匆匆瞥瞥王蕾,一輛小公共汽車開到了近前,王蕾隨著上去了。車上已經沒有座位,王蕾只好站在門邊。車廂裡沒有人互相認識,所以誰也不交談,只有站在王蕾身邊的賣票小夥一勁兒嚷嚷,讓剛上車的人買票。
王蕾扭頭看到司機開車,偶爾也通過司機的前窗看看外面。她感到了幾縷目光縈繞著她,但剛剛被生活小小麻痹了一下的王蕾,並不是很敏感。當她扭回頭重新看著車廂內的時候,她感到從側面射過來的一束目光十分粘滯,久久地停在她的臉頰上,甚至讓她覺得疤痕又發癢了。
她循著目光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中年婦女,她沒有躲開王蕾探尋的目光,皺著眉頭,好像在替王蕾感覺疤痕帶來的疼痛,她的目光裡有著本能的憐憫,更多的是不解。好像她永遠也不能想象,一個女人到底做了什麼事纔會被人撓成這樣。
“你認識我嗎?”王蕾問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一愣,但仍然沒有把目光移開。
“你不認識幹嗎看我,你的眼珠兒是
死的?不會轉?”王蕾不緊不慢地說著,語氣中透出要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決心。
“真是不識好歹,都被人撓成這樣了,還……”那個女人像一座噴發的火山,傷人的話語奪口而出,但她還嫌不夠力量,繼續尋找更能點中要害的話,最後她說,“要是有能耐去對付撓你的那個人!”
車這時停下了,王蕾轉身跳了下去。在她伸手打車時,眼淚流了下來。“我連被誰撓了都不知道。要是那個女人現在從我旁邊過去,我也認不出來。”王蕾這麼想著,擦把眼淚,坐進了一輛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車裡。
王蕾走進辦公室所在的那幢大樓,完全不再是走在大街上的心情,她昂著頭目不斜視地走進電梯,用更尖厲的目光擋回另外那些或膽怯或好奇的目光的巡視。她突然有了力量,不是因憧憬未來,而是看清楚了對手,它剛剛揭去了虛幻的面紗。王蕾覺得面前的一切無形力量都在逼迫她就範,要她向自己承認她錯了,而且現在甘心接受所有的懲罰。
王蕾走出電梯時已經像一個武裝好的戰士,精力充沛決心戰鬥到底。她沒有去辦公室,而且徑直走進總經理殷偉的外間。秘書看見王蕾低聲驚叫了一下,起身拉住王蕾的胳膊,臉上顯出一種真正的通過心疼傳導出來的同情和關切:
“你怎麼了,王蕾?”她壓著嗓子問,帶出一點兒哭音兒。
王蕾使勁握了握她的手,心突然被女秘書真切的關懷感動了,她強忍著往上涌的淚水,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沒什麼,出了一點兒事。我能見見總經理嗎?”
女秘書立刻懂事地對王蕾點頭,然後回到座位上,打開對講電話:
“經理,王蕾有急事要見您。”她說。
沒有迴音。
“她現在在這兒。”女秘書在加壓力。
“讓她進來。”傳出殷偉的聲音。
王蕾站到殷偉面前時,殷偉故意擺出來的鎮定還是受到了破壞。他欠欠身,剛想詢問王蕾,王蕾立刻截回了他的話:
“您不用問我,我會告訴您的。”王蕾說話時不卑不亢,卻有震懾力,“我出了一件事,所以成了這個樣子。如果您不繼續問我是什麼事,我會非常感謝您。同時,我也想請您原諒我在請假的事情上撒了謊。如果您現在還留用我的話,我可以今天就開始工作,但想求您一件事。”王蕾一板一眼地說完了這些話,好像她多年前做過跟敵方談判的代表,這也許是她從父母那繼承來的一點稟賦。
“說說看。”王蕾再一次引起了殷偉的興趣。 “我想再做一段您從前爲我安排過的臨時工作。”
“爲什麼?”
“因爲我現在不想回辦公室上班。以我現在的臉容會打擾我的同事們。她們肯定好奇得要死,但又得小心翼翼,怕傷害我等等。”
“在我這兒工作你也得見人啊!”殷偉說。
“我不怕見人,遲早得見人,但我不想把自己一直襬在她們眼前。”
“你幹嗎覺得我這兒就更合適?”殷偉心裡越發覺得王蕾是個有意思有性格的姑娘。
“我想,您肯定見過很多比這兒更殘酷的事兒。”王蕾說話時看了殷偉一眼,殷偉首先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我這兒正好有份材料要送焦凱那兒。”殷偉說這話的時候又把目光落到王蕾的臉上,他不想讓王蕾給壓住,他要保持對王蕾從上至下的欣賞。
“我能去嗎?”王蕾迎著殷偉的目光問,殷偉對桌上的一疊材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這就去。”王蕾拿起了材料。
侯博走進手術室時,大家已經都到位了,各自忙自己的。
蘇曦正在一位護士的協助下穿手術服,她跟侯博打了一聲招呼。大家一邊忙著自己手中的活兒一邊互相聊天兒。侯博看一眼躺在臺子上的病人,開始洗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