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知道,這一切都是紫金上人早就設計好的,一定是他知道自己即將油盡燈枯,于是選擇用這種體面的方法來和自己告別。
于是,野狐便靠著一己之力在這座紫金山上立起了一座道觀,道觀名為紫金觀。
一是為了在這座山上替紫金上人守靈,二是為了應驗這石碑之言的上半句,或許這樣這下半句的讖言也會跟著靈驗吧。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野狐就這么一個人守著這座小小的紫金觀過了六十年。
本以為會就這么平靜如水的過上一輩子,但這安穩了大半輩子的紫金山卻因為偶然的一件事瞬間風詭云涌了起來。
這是一個風輕云暖的下午,野狐正一個人坐在一棵結滿朱紅色小果的樹下下圍棋,他已經習慣了自己與自己對弈。
雖然這很枯燥,但他的一生很漫長,所以時間對他來說并不算什么太過珍貴的東西。
紫金觀這時還并不出名,偶有上山打獵的獵人或者砍柴的樵夫迷路誤入紫金觀時,野狐也會好心的給他們水和干糧,而后便會給他們指一條下山的明路,他從不允許任何迷路的人在觀內留宿。
畢竟人妖殊途,若是讓這些凡人看破了他的身份,只會為他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正當野狐下棋下的正入神時,忽然有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闖了進來,來人身穿一套亮銀盔甲,長的很是正派,但臉色卻十分蒼白,顯然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野狐把玩著一枚黑色的棋子,不慌不忙地看向這個步履沉重的闖入者,這人一開始并未看見樹下的野狐,所以起初還被嚇了一大跳,更是將手中那把刃口都已經卷成鋸齒狀的長劍舉向野狐。
不過等他心神初定后,見野狐只是一個二十多歲模樣的少年,嘴角掛著一抹人畜無害的微笑,并且身穿一襲洗得發白的灰色道袍,儼然一副出家人的打扮,于是警惕性瞬間降低了不少。
來人收起那把殘破不堪的長劍,稍稍整了整滿是血污的盔甲。
而后畢恭畢敬的對著野狐作了半個揖,道:“鄙人史仁,今日誤闖小仙師清修之地,實屬無奈之舉,還望小仙師原諒則個,敢問小仙師道號?”
史仁平日里養尊處優,就算面對自己的族兄史可法都不曾這般尊敬過,而他之所以對野狐如此禮遇,一來今日之事確實是他打擾在先,二來眼前這小道士雖然看似人畜無害。
但這小道士的眼神卻十分犀利,甚至可以說是奪人心魄,在宦海摸爬滾打了這么多年,史仁始終堅信一個人的外表再怎么偽裝,但他的眼神卻不會作假。
野狐并未急著回話,而是低頭繼續下棋,下完四五手后,這才悠悠道:“既是不速之客,又何需知道貧道法號,你還是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吧,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泥菩薩尚且還有三分火氣,何況史仁認為自己的姿態已經放的夠低了,但對方居然絲毫不想給他幾分薄面,想他史大將軍在外乃是抗擊滿清的名族英雄,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平日是不管是官是民,只要碰面,無一不恭稱一聲史將軍。
史仁握了握手中的破劍,挺直了腰板大聲說道:“老子敬你,尊稱你一聲小仙師,臭小子你可別給臉不要臉,大敵當前,你還有閑心躲在這破觀里下棋,沒想到老子在外拼死拼活的殺韃子,豁出命去保護的卻是你,這般忘恩負義的小混蛋!”
史仁說的義正言辭,但野狐卻聽得有些云山霧繞,他確實沒想到自己躲在這深山老林中一人一觀卻無形間受了別人這般巨大的恩惠,這讓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這也怪不得野狐,他本就是一只山間野狐,后來跟著紫金上人身后修道,更是云游四海,腦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國家民族的概念。
況且他一人隱居山中,渴飲山泉水,饑食樹間果,本就過得與世隔絕,這山外的國仇家恨自然與他沒什么干系。
史仁自問若是換作旁人聽了自己剛才那番話,就算不指望那人當即提起武器保家衛國,但至少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也該有所變化吧。
不過眼前這小道士的確是個異數,這小子非但面無表情,而且看自己的眼神也像看白癡似得,這讓他著實有些不能忍受。
就在史仁剛想發作的時候,一道破空之聲驟然響起,史仁顯得很是驚慌,不僅毫無形象的就地一滾,更是威嚴掃地的躲在那顆結滿紅果的樹下。
又聽見“咄”的一聲悶響,野狐聞聲望去,一只黑翎羽箭狠狠地釘在寫著紫金觀的那塊木制牌匾上,羽箭的尾部依舊在劇烈的顫抖著,顯然這一箭的力道很大。
野狐忽然覺得能射出這樣有力一箭的人不應該會偏的那么離譜,看來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這人是故意將箭釘在牌匾上以此向觀內的人示威。
果不其然,箭響沒過多久,便有一幫穿著獸皮的軍兵提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魚貫而入,這幫人皆是禿頂,只在后腦勺處留著一根豬尾似的小辮,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顯得很是滑稽。
自己一直隱居山中,所以這幫人的目的肯定是那個叫做史仁的人,能讓他如此失態的應該就是他剛剛說的滿清人,野狐一邊在腦中理清思路,一邊打量著這幫足有二十八人之多的抓捕小隊。
這幫滿族兵雖然裝備不算精良,但和史仁相比卻顯得精氣神十足,特別是身上的血腥味和殺氣,簡直快凝成了實質,顯然這二十八個人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百戰精兵。
這史仁能在這幫人手底下逃脫,看來這史仁要么是逃命功夫了得,要么就是拳腳棍棒上的功夫十分老道。
小院內,只聽見“唰唰唰”一陣齊響,二十七只弓弩瞬間將野狐二人圍在中間,箭尖盡皆閃爍著森幽的藍光,顯然都是淬過毒的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