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清晨的安樂廟里傳出一聲尖叫。

緊接著，有個小孩被扔了出來，從臺階上“骨碌碌”地滾了下去，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憑什么丟我出來！”

花白胡子老漢站在臺階上，氣得全身顫抖：“你個小騙子，還騙我們是顧先生的傳人！”

僧遙氣得跳腳：“我就是顧先生的傳人！”

老漢手里握著龍頭拐杖，狠狠地在石階上敲了幾下，嘲地下啐了口口水：“我呸！也不看看你畫的什么東西！”

僧遙還沒說話，就被人從后面拽著領子提起來，又拎到安樂廟里。老漢繃緊了身體走在前面，臉紅脖子粗地指著安樂廟墻上畫的東西：“你自己說，畫的什么東西！”

僧遙順著老漢手指的方向看去，見一個頭上插滿桃花的女人：“是你讓我畫的桃花娘娘！”

老漢哼了一聲：“桃花娘娘？你確定你不是在畫猴兒精！還有，為什么桃花娘娘長著一張比我還老的糙樹皮子臉！”

“桃花娘娘就是這個樣子！”僧遙不滿地叫嚷，短手短腳地在半空中掙扎了半天，也掙不開提著她領子的手。

老漢險些沒把手里的龍頭杖砸過去：“你看看！你看你畫的都是什么玩意兒！一堆烏七八槽的山精野怪！”

老漢重重地踱腳沿著墻壁一路罵過去，提著僧遙的壯漢緊緊跟在他身后。忽然，老漢在殿中央停了下來，那里有個石臺子，新造的泥胎菩薩還沒放上去，一眼望過去空落落的。因此，石臺子后面雪白墻壁上的東西也更加顯眼。

老漢默了一會兒，咬牙切齒地俯身，把臉湊到僧遙眼前，右手高高抬起指著身后的墻：“你說，上面畫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僧遙被他氣得不輕，理直氣壯地喊道：“龍啊！龍啊！沒見過世面就算了，龍都沒見過么！”

“我呸！”老漢終于“哐”的聲把他的龍頭杖扔了出去，噴了僧遙一臉口水，“你畫的是蚯蚓！蚯蚓！泥地里到處鉆的知不知道！那東西能和龍比較么！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蚯蚓是什么東西！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挖幾條給你看啊？要不要啊？要不要啊！”

面對老漢的暴走狀態，僧遙直接懵了。不光是她，就連提著她的壯漢也懵了，他從來沒見他們村長發發過這么大的脾氣。他們村長無論什么時候都是笑瞇瞇的，今天卻被個女娃娃氣成了這樣。

不過這個小女娃娃的確也是個中高手。他怔怔地看著唾沫橫飛的老漢想到。他們村剛集資建了這座新廟，希望以后供些香火，讓菩薩保佑他們每年能風調雨順。新廟建好一切準備就緒了，就差墻上的壁畫沒畫，找不到畫師，總不能等菩薩都請進來了再讓人來畫吧？緊趕慢趕之下，村里就來了個女娃娃，自稱是先朝名畫師顧先生的嫡傳弟子。

本來村里人都是不信的，但看她背著一個比她自己都大兩倍的書篋，從里面拿出一堆畫筆顏料，便都信了幾分。最不濟的，不是顧先生的傳人，也該是個專業的畫師吧？

可是哪知道……壯漢看著滿墻的鬼畫符，再次默了。

僧遙又從安樂寺里被扔了出來，這次隨她一起滾下來的還有她的那個巨大的書篋，“撲”地聲重重壓在她身上，砸得她幾乎把五臟六腹都嘔出來。

老漢站在臺階上叫罵：“天黑前給我滾出村子！不然我就讓你天天挖蚯蚓，再把蚯蚓煮了，全都給我吃下去！”

僧遙嚇得一個激靈，顧不得身上的疼痛，背上自己的書篋灰溜溜地跑出村外去，活像被鬼追了一般。

僧遙跑得快，卻沒看到安樂廟旁站了個白衣的少年，一只火紅的狐貍蹲在他腳邊，伸長了頭好奇盯著發怒的老漢。白衣少年看著僧遙的背影，眼里露出復雜的情緒。等到僧遙的影子消失在小路盡頭，他身形一閃到了廟里，看著神殿之上滿壁的黑色蚯蚓抽了抽嘴角，在那老漢回過頭之前消失在了空氣中。

僧遙跑得全身都脫了力，直到離村子好幾里遠了才停下腳步，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喘氣。她剛把書篋放在地上，倚著它休息了一會兒，就聽袖子里傳來幾聲稚嫩的悶哼。

她抖了抖袖子，那東西就掉在地上，抬起頭來哀怨地看著她。

僧遙累到半死，哪有空理它，坐下來才休息一會兒，就聽肚子里傳來一聲悶響。她居然還沒吃飯就被人趕出來了。真是可惡，她辛辛苦苦幫他們畫了三天的畫，才把壁畫畫完了，好不容易合眼睡了一會兒，居然趁她不備，直接把她從廟里扔了出來了。

這也就算了，連飯都不給她吃，還讓她去吃什么蚯蚓！開玩笑！蚯蚓，蚯蚓那是能吃的東西么！

她還沒抱怨完，就聽地上那東西委屈地問：“主人主人，為什么他們讓你把我吃掉？”

“不會把你吃掉的。”僧遙有氣無力地回答它。

“真的么？”那東西舒了口氣，瞪著芝麻豆大小的一雙黑眼睛，一副如獲大赦的樣子。

僧遙餓得眼前冒金星，捂著肚子點了點頭。

“咕咕……”可是她的肚子還是發出一串聲音。

那東西聽見肚子發出的聲響，尖叫道：“主人你該不會真的想要吃我吧！蚯蚓不能吃的！蚯蚓吃了肚子會長蟲的！”

僧遙真恨不到把它一腳踩死。

那東西傷心了一會兒，又問：“主人主人，為什么他們說我不能和龍比？”

僧遙提起精神來安慰它：“你好歹也是半只龍了。”

那東西高興地問：“真的嗎？地龍也算半只龍嗎？”

僧遙無力地點了點頭，那東西爬過來蹭了蹭她的手：“主人主人，你快幫我看看我頭上是不是長角了！”

“沒有。”僧遙咬牙切齒。

那東西叫喚起來，躺在地上扭動自己的身體：“怎么可能沒有！主人騙人！”

“不要再扭了。”僧遙想起老漢說的話，鐵青著臉說道。

“主人騙人！主人騙人！”

僧遙看它的樣子，一個忍不住吐了。

那東西身體一僵，躺在地上直愣愣地看著她。

僧遙默了一會兒，說：“不要再扭了。我看著反胃。”

那東西再也不說話，一頭扎進土里去了，土里傳來若有若無的“嚶嚶嚶”的聲音。僧遙總算清靜了一會兒，靠著書篋瞇了會兒眼睛聽見它還在哭，不由心軟地拍了拍地：“小寶，不要再哭了，出來吧。”

“嚶嚶嚶，主人你居然吐了。”

“你變成龍之后，主人就不會吐了。”

哭聲馬上沒有了，小寶從土里鉆出頭來，問：“真的嗎？我真的會變成龍嗎？”

僧遙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點龍師說你會，你就會。”

小寶高興地鉆回僧遙的袖子里去了。僧遙從書篋里翻翻找找，終于從角落里翻出半個硬邦邦的饅頭啃了才沒那么餓。

她又在原地歇了一會兒，背起沉重的書篋，雙手放在后面掂了掂走了起來，必須在天暗下來之前找個合適的地方落腳，待在野外可不是什么安全的事情。

點龍師是什么？在僧遙遇見顧先生之前，她甚至沒有聽過這個稱呼。后來顧先生將她帶到以御獸為強項的龍嶺世家之后，她只用一句話，就讓一只千年鯉魚精成功化龍的時候，整條龍嶺山脈都沸騰了。

除非天生真龍，精怪修成龍那是千年難得的機緣，如今這個機緣化身為人，只要能夠讓她親口承認你是龍。那么，你就一定會是龍。

那段時間，整個龍嶺世家都流傳著一句令人忍俊不禁，卻又神圣無比的話——哇，好大一條龍。

若不是因為那個賤.人……

僧遙捏緊了拳頭，目光寒冷如冰。褚心，這些年來，你那卑微的命格，真的能承受得出逆天奪來的恩賜么？

“主人主人，我們現在去哪里？”小寶一半身體扒著她的袖子，一半伸出來在半空中問。

她對著天空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看著綿延進群山里的土路：“當然是繼續去個地方借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