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陽的臉色漸漸灰白, 厚重的死氣終于將他的整張臉蓋住,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僵硬不能彎曲,整個人像是在慢慢滑進冰窟里, 最終冰冷如這世上所有的死物一樣。戚陽再的身體, 已經再也不能發出一丁點兒熱量了。
但他胸腔早已停止跳動的那顆心, 卻溫暖起來, 他從未見過褚心對任何人露出這樣憐憫、愧疚, 而又不忍的表情。她對任何人,哪怕是皇帝都永遠是那副疏離的模樣,今日她如此動容, 竟是因為他。
“我不害怕。”戚陽微微低頭看著褚心的眼睛,嘴角困難地向上揚了揚, 勉強做出一個微笑, “以后, 我再也不會怕了。”
褚心點了點頭,明明她的傷勢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 會令她隨時丟掉性命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胸口悶得更加厲害。
她不想再看戚陽的眼睛,而是轉身走向印一。雖然她現在恨不得撕爛印一的臉,尤其是在他嘴角微微上揚, 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時候。
“就算你本領通天也沒辦法左右他的生死。”印一的雙眼里滿是玩味, 還不忘提醒褚心, “如果你不在幾天內給他找一具合適的身體, 這具布滿創口的身體, 很快就會腐爛了的。”
“用不著你提醒。”褚心的聲線本來就不高,這一句飽含怒意的喝斥, 擁有和極大的威懾力。
然而印一聽來,這句話如同隔靴撓癢,并不能讓他感覺痛快。但見到褚心如此失態,他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快意的,因此他閉了嘴,但仍然打算寸步不離地跟著褚心。畢竟,以她現在的實力,根本動不了他一根毫毛。
褚心背過身去不理他,憤憤地撕下自己的現在看起來顯得過于長的裙擺,到了龍嶺就不一樣了。龍嶺不屬于這世上任何一個國家,它是褚心兩兄妹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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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遙和陸長淵是并沒有照老方法回建康城,也沒有由陸長淵帶著從莊嚴寺頭頂的天空上飛過去。兩人滿足了小寶的心愿,將禪房里的老和尚用挪騰書搬到其它地方睡了一晚,再在天亮之前,趁他熟睡又悄悄地把他移回來,才肩并肩著肩,挽著手走出了莊嚴寺。兩人順著莊嚴寺的官道一路走回建康城,進了建康城,不少人認出陸長淵,旋即又立刻明白了僧遙的身份,因著對“能召喚出真龍的點龍師”有著極大的好奇,例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兩人圍住了。
好在兩人還能走得動路,也便神色自若地往皇宮方向走去,倒是小寶許久沒見到這么多生人,好奇地趴在僧遙肩上,走馬觀花地看街邊的攤位。
“好看是好看,但對地龍來說,也沒什么用處。”它倒是不貪心,看看就滿足了,忽然瞧見了什么急忙扒在僧遙耳邊,小聲說道,“主人,我看見她了。”
僧遙聞聲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并沒見到什么熟悉的人:“你看見什么人了?”
沒等小寶回答,陸長淵伸手過來,攬住僧遙的肩,推著她往前走:“沒什么,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下,僧遙背后就響起一個熟悉的女聲:“姐姐!”
僧悅?她怎么還敢出現在這里?僧遙頓時明白過來,心里感嘆著自己的五感畢竟還是沒有妖精強大,連僧悅這種等級的人都感應不到,再看向跑到前面大張雙手攔住她的女子,已經沒了任何愧疚之意:“你怎么在這里?”
“姐姐,我……”僧悅愣了愣,她原本以為僧遙會看在以往的情份上,拉她一把,但現在她又不能確定了,“我一直在等你。”
僧遙看了她顯得楚楚動人的淚容,徑直往前走去,輕嗤問:“等我做什么?你現在最應該去的找個沒人認得你的地方,找個好人家,可以安度一生。”
從僧悅踏出龍溪村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回不去了。沒有人回接受一個等死的老婦人,成突然間變成了個妙齡少女。像這樣的人,無知的村民統稱之為妖怪,就如當年的僧遙一樣。
“不!我能就這么平庸地活一輩子!”僧遙也顧不得身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急忙追上前雙手緊緊拽住僧遙的袖子,“姐姐,我們是堂姐妹,血緣上無比親近,你可以成為點龍師,為什么不幫幫我?說不定,我也可以的。”
僧悅活了一輩子了,竟還是這種不知所謂的性格。僧遙輕嘆了口氣,思考了許久,都不知道同她說什么的好。
僧悅見僧遙不作聲,更加著急,逼問道:“我在建康城里都看到龍了!姐姐你既然能召喚出真龍,為什么就是不愿意提攜我一把,你還是像小時候那樣見不得別人好,我只不過像跟著你進那寶地,你就指使狐妖將我的臉劃畫,害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嗎?”
僧悅的話一出,周圍的人群就像被什么炸開一樣,“嗡”地聲充滿了各種議論。
僧遙沒想到她竟如此不可理喻,失望地問道:“你竟以為你的臉,是我派人劃畫的?”
“難道不是?”僧悅理直氣壯。
僧遙氣得忍不住冷笑起來。
“夠了!”陸長淵終于聽不下去,一把將僧遙拉到身后,冷冷地看向僧悅,“你就那么想當點龍師?”
僧悅被陸長淵看得全身發毛,但話已經說出去了,她絕不能退縮,且陸長淵的話又令她燃起一絲希望。據她所知,點龍師并不是唯一的,她與僧遙血脈相連,她一定也是有機會成為點龍師的!
陸長淵瞇起眼睛,勾了勾嘴角:“點龍師是天命所歸,哪是你這等凡夫俗子想當就當的。像你這樣的人,我并不是沒見過,相反這種人多得去了。你知道像你這樣的,最后的結局是什么嗎?”
“如何?”僧悅追問。
“一般都是死在癡心妄想向上爬的死路上了。”
“你!”僧悅氣得胸脯上下起伏,喘著粗氣,一雙杏眼瞪得渾圓,“你又不是老天,憑什么在這里對我指手劃腳!”
陸長淵正視她:“你說你想當點龍師。好,那你經歷過神魂俱裂的裂魂大陣,無數巨力將你撕成千萬片碎片嗎?你經歷過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借著另外一具尸體,躲避長達數十年的追殺嗎?你又了解血蝶將你咬得千瘡百孔,一遍遍吸食著你的血液,又無法了結自己的感受嗎?”
僧悅被陸長淵突然爆發出的氣勢驚呆,一時間不說不出話來。陸長淵給她的感覺就是,一旦她滿口應下,他隨時都會讓自己也經歷一番僧遙的痛苦。
“這件事情你本不該參與進來,因為你是遙遙唯一的親人,我才對你手下留情。”陸長淵看了眼僧遙,“既然你不愿意過平凡的日子,那就讓一切回到原點吧。”
“不!”僧遙見到陸長淵手上的光后,半晌才反應過來,跌倒在地上劇烈地掙扎起來,“求求你,不要這么對我!”
“僧悅,你好自為之吧。”僧遙嘆了口氣,看見地上的少女不見,取而代之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我會派人送你回龍溪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