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一場夜雨席卷著寒氣覆蓋了整個都城,滿城落葉,步步金黃。
天色蒙蒙亮時,丞相府外就咚咚的響起了敲門聲,短暫急促。
半盞茶后,邵堰穿好衣裳走進廳堂。
“丞相大人,求求你救我家公子。”是榮府的奴才,跟隨榮小侯爺來都城,他急切著說,頭上盡是冷汗。
“別急,你先說,有什么需要本官幫忙。”邵堰讓人送上一杯熱茶。
“我家公子中毒了,前夜還好好的,現在已經昏迷不醒。”
邵堰凝眉,“你應該向宮中稟報,皇上會下旨傳御醫。”
“奴才沒有公子的手令,宮外的侍衛大人不讓奴才進宮。丞相大人,小人知道您府上有府醫,醫術高明,還請救救我家公子。”
陳桓洛在剛剛就已經走了進來,安靜的站在廳堂前,一身素凈的長衫,長發半束盡數散在腦后,清瘦的身體在微熹的月光中顯得更是淡薄。
邵堰接住管家送來的披風,走過去不容分說的系在他身后,將他裹了進去,低聲說,“榮小侯爺中毒了,去看看吧。第九個”
他答應為他診治一百個人,榮小侯爺是第九個。
馬車壓過地面厚厚的落葉,還沾著水的大片葉子像手掌的形狀,橘黃色,破碎的水珠綻開落在枯葉上。
陳桓洛垂眸不語,從前幾日皇帝造訪丞相府后,邵堰覺得他變得更加沉默清冷了,安靜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邵堰伸手握住他細白的手,陳桓洛一顫,從溫熱的手中掙脫出來,躲入素色衣袖中,邵堰無聲的嘆口氣,勾唇唇角,“餓嗎,回來我帶你去吃包子,有一家新開的小店,里面的素餡包子又大又軟,唇齒留香。”
陳桓洛抬眼看他,低聲說,“榮小侯爺很久未見了”他眉宇輕蹙,露出幾分遲疑。
“嗯,皇上給他派了個文職。放心,有桓洛在,他一定會沒事的。”邵堰抬手幫他將抬頭的碎發撥弄到一旁。
榮府里燈火通明,所有的下人都站在院中,應該是在審問。
跟隨著榮府的奴才進入榮靈均的臥房,還沒走到,邵堰就聞到一股奇特的花香,“這是什么香味?”
“是公子從域外帶的一種花,秋冬開放”奴才指了指隱匿在昏暗中的庭院的花。
陳桓洛皺眉,臥房中,掀開簾子,床上的人面目發黑,嘴唇青紫,身上散發著寒氣,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即便寒冷刺骨都沒有反應。
邵堰站在一旁低聲問身邊管事的奴才,“什么時候發現小侯爺中毒的?”
“公子入睡前就有些不舒服,說睡一覺就好了,公子因為在府衙任職,起的很早,奴才來給房間開窗,就發現公子身體冰涼,蜷縮在床上,立刻讓人去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中毒了,尋常的大夫查不出來是什么毒,奴才沒轍才去請邵大人”
榮靈均的手很冷,陳桓洛抬起他的手腕,為他切脈時就感覺陣陣寒氣,讓人先在屋中點燃爐火提高溫度,陳桓洛彎腰,將他微微扶起,手伸向領口處,打算將榮靈均的衣裳盡數褪下時,邵堰立刻出聲喝止。
“你做什么”
陳桓洛疑惑的扭頭,“行針。”
邵堰喉結微動,輕咳一聲,“那啥,行針也不用脫衣裳吧”
“全身針。”簡單的解釋過后,便開始剛剛沒做完的。
邵堰連忙抓住他的手,笑著說,“我來吧,你抬不起他。”
陳桓洛點點頭,轉身讓榮府的奴才去準備烈酒和其他事宜了。邵堰在心里慶幸,一邊利落的將榮靈均的衣裳盡數褪下,他暗自咂舌,看著他家洛兒去解別的男人的衣裳,實在接受不了。
陳桓洛是他的,手也是!要不是不能代替,眼睛也不能看!
“桓洛,準備好了嗎。”
陳桓洛點頭,“我需要藥材,稍后會將藥單給你。”
“恩,好。那我先去宮中向皇上回報此事,榮小侯爺就麻煩你了。”邵堰說道,若有所思的捏著自己的手,補充,“桓洛,咳,那個”他低頭湊到他耳邊快速的說了句,“不該看的別看。我走了”
外面,天已經大亮了,也逐漸熱鬧了起來。
陳桓洛將針下在榮靈均身體的大穴上,吩咐屋中的奴才,“將小侯爺昨日用的食材準備好,稍后給我過目。你家公子不用擔心,這毒雖不常見,但幸好毒性不深。”
“謝謝陳公子,真是太感謝您救我家公子了。小人這就去準備公子要的東西。”
“嗯。”
等屋中只剩下他倆人時,陳桓洛才緩緩將榮靈均扶起來,環過他的胸膛,將手摸向榮靈均的背后,沒過多久,果然在他第四節脊骨處摸到了他需要確認的東西。
他眼中閃過一絲憤懣,剎那間便恢復平靜,將榮靈均放回在床上時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陳桓洛心里一凜,聽見床上的人緊閉著眼睛,身體開始發顫,握著他的手,無意識的喃喃,“好冷…冷”
他抿唇,將床上的被子蓋住沒有扎針的裸|露的身體。
“榮靈均中毒了?是何人做的”皇帝問。
邵堰搖頭,“已經派人去查了。時間太短,還沒有得到回復。”
皇帝想了想問,“靈均性格豪爽,待人溫和,朕想不通有什么人會向他下毒,會是誤食了什么嗎。邵卿,你帶御醫去榮府,一定要為靈均解毒。”
“我府上的府醫已經在榮府了,他應該可以幫助榮小侯爺解毒。”邵堰低聲說,“臣不認為會是誤食毒物。榮府的下人皆是宮中所出,日常細致嚴謹,府中不可能會將有毒的食物讓主子使用。榮小侯爺常年在江湖上游走,性格爽直沒錯,但是,皇上,榮小侯爺的身份——”
邵堰微微瞇起眼睛,眼中流露出幾分危險,“皇上,您放心,臣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消匿在喉間。
日上梢頭,陽光驅散了一夜的冷寒。
榮靈均被人扶著喂下湯藥,躺在床上身體微顫,已經能感覺到寒冷了。床下的銅色水盆中盛了半盆的黑血,屋中彌漫著血腥味。
邵堰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隱約能聽見是他訓斥下人的聲音,他大步走進來,手里還端著食盤,“先吃飯,你要的藥材我已經派人去取了。一上午了,餓了吧”
他笑著招呼人過來,將勺子放在他手里,碗中是蒸好的雞蛋羹,很暖胃,比豆腐還要潤滑可口,又有葷食的鮮美,本來多為小孩子常吃,不過邵堰記得陳桓洛也是極為喜愛的。
邵堰看了眼地上的那盆血水,懶懶的收回視線,微笑著盯著他一口一口吃下去,“毒血放完了嗎,他中的是什么毒?”
“寒淵。中毒之人會感覺到置身寒冰之中,血液凝結,心肺凍結,最后冰凍至死。”
邵堰若有所思,“名字倒是很好聽。不過這種癥狀我記得聽過”
“嗯,有很多毒能引發這類癥狀。”陳桓洛漫不經心的說,“查到了嗎”
邵堰沮喪的搖頭,陳桓洛徑自道,“寒淵是一種青色的粉末,放在飯菜中也會有泛青的顏色。”
邵堰笑出聲,伸手想揉揉他的頭發,卻被陳桓洛一個眼神給止住了,他站起身撫平衣角的褶皺,“桓洛,你真是我的福星。我這就派人去查有什么顏色不對勁的東西。”他將食盤上其他的飯菜推了推,“全部吃完。有什么直接吩咐榮府的下人去做。”
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陳桓洛放下碗筷,望著邵堰離開的方向,低聲喃喃。
——融入冷水中卻毫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