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在江南僅有的幾座沒有受到洪水侵襲的小鎮的其中之一處，街頭巷尾聽到百姓議論最多的，就是南宮丞相帶領當地官員抗洪賑災的消息。
大難當頭，看到朝廷有人站出來，百姓們根本不會去想爲何他來的如此及時，準備的如此充足，他們滿眼裡只能看到南宮昀是一個英雄，一個解救他們於水火中的英雄。這一次通天壩的坍塌，倒真是給足了南宮昀好處。
“怎麼辦，人家準備充足佔盡先機，我還能怎麼辦？”依舊作少年打扮的李長歌有氣無力道。
姬少重看了她一眼，眸光中竟不知爲何含了些許笑意：“別人賑災，你就不能賑災了？”
李長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我拿什麼去賑災，你我身上的銀錢加起來，恐怕都不夠撐到回京城，我真是瘋了，纔會聽你的跑來這個鬼地方。”
她一想到即將到來的中元節，就心急如焚地想要跑回京城，杜絕一切父皇會出事的可能。可是姬少重偏偏說不能輸給南宮昀，硬是拖著她一路南下，結果得到了什麼？耳朵裡聽到的都是百姓對南宮昀的稱讚！
他帶來的可都是國庫中的銀錢，賑災款項撥發下來，各地官府開倉賑災，替他收攏了無數民心。
而她身無分文，拿什麼和他爭？
看到她氣鼓鼓的模樣，姬少重淡淡道：“你聽到的不過是傳聞而已，這樣的傳聞是對他有利的，但未必是真的。”
“別安慰我了，我不想聽這些。”
“不是安慰你，你見過有幾個官員認真賑災的？最後那些撥下來的錢糧，又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中？”
他的話似乎意有所指，李長歌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反問道：“你什麼意思？”
姬少重但笑不語，半晌才道：“多等個把時辰，你就能聽到確實的消息了。”說著，他便率先走上了一旁的酒樓，撿了一副座頭坐下來。
待到正午後，果然如他所說，消息都接二連三地來了。確切的說，是他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手下都陸續回來了。各地的賑災情況雖然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幾乎所有官員都趁著這個機會中飽私囊，將銀錢截留下大半，而原本應該用來賑濟災民的官糧，也多是陳年舊糧，甚至發黴的糧食居多。
“那又能怎樣？”聽完了他們的敘述，李長歌終於忍不住道，“百姓們現在根本不會管這一點，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就算抓住這個弊端告到天子面前，最後追究責任的也不過是那些地方官員，南宮昀照樣名利雙收！”
“不錯，照目前的情況看確實是這樣，但是……如果有了對比呢？”姬少重淺酌了一口茶，眼風淡淡地瞟過來。
“對比？”長歌頗爲詫異地重複了一遍，一時間無法明白他的意思。
姬少重的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看向了門口，朗然招呼道：“進來吧，等你很久了。”
長歌本能地回過頭去，卻看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身影。“二牛哥？”她下意識地叫出了小時候的稱呼，聲音中滿是驚訝。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趙蟠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看他的樣子，似乎和姬少重已經很是熟悉了。
她詫異地回頭看著姬少重，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行動的？這些日子她分明都和他在一處，卻從未察覺到他竟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事情進行的如何，還順利否？”姬少重執壺斟茶一杯，虛座以待。
趙蟠一副風塵僕僕之色，當下一口氣喝下半壺茶，才爽朗笑道：“總算是成了，兩百石米糧已經運到，所需的柴草木料也已裝船，很快也會到達。”
長歌只覺心口一熱，從趙蟠說的話中，已大約知道了姬少重的打算。
南宮昀能賑災，他們自然也能，若是在效果上壓倒了南宮昀手下那些官員的表現，就自然形成了一個對比。百姓雖然容易被矇蔽，但並不是睜眼瞎子，一旦有了對比，便能分清好壞。
到時候，南宮昀想要達到的收買人心的效果，自然就會大打折扣了。
“只不過……兩百石米糧恐怕還不夠，還有，”長歌看向趙蟠，“你是從哪裡調來的這些錢財？”
從前經商所積聚的錢財雖然和普通人家比起來算是不少，但和真正的富戶相較，卻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更何況，大部分的錢財已經用於籌劃上次的出逃了，此刻長歌心中計較，恐怕購買米糧都岌岌可危，更何況還要買其他東西。
趙蟠啞然，半晌才撓頭悶聲道：“我……我又做了些其他買賣……”
他不是慣於撒謊的人，因此長歌緊接著便追問道：“做了什麼買賣？”她太瞭解他了，生性本就憨厚，在算計一道上並非經商的人才，只不過好在夠講義氣，也善於結交朋友，所以算是功過相抵。
但是，他絕不可能在數月間，就將本錢翻出了這麼多倍來，若真有這樣一本萬利的生意，天下人不早就趨之若鶩了？
這時，姬少重終於輕咳一聲：“趙兄是同我合夥做了幾筆買賣，你不必爲這個擔心。”
李長歌狐疑地看向他：“什麼買賣？”
姬少重啞然失笑：“我的老本行，只不過過路客商換作了六郡的貪官，也算是把他們藉著水患發的橫財敲下來些還給百姓，這……四公主不會還無法接受吧？”
他眉眼間盡是明朗笑意，與他四目相對，李長歌心底卻不知是何種滋味。
這人彷彿有千般面孔，教人無法窺得他心中的真實想法。這一刻的他，是真的在幫自己嗎，還是……儘管已經無數次勸說自己，既然決定繼續合作，就不要再有分毫懷疑，然而，事到臨頭卻還是做不到。
所謂信任，可以輕而易舉被摧毀，而想要重建，卻是如此之難。
趙蟠雖不明就裡，只覺得氣氛有些不對，於是笑著打圓場道：“長歌，你放心，這些米糧都是我親自購入的，全是好的，和那些貪官放下來的糧可不一樣，保證這些災民們會念你的好。”
李長歌勉強對他一笑，良久，纔開口對姬少重道：“那麼，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