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裡清脆的佩鳴傳得很遠,像一首空靈滌盪的安神曲。顧崇明並四名侍衛正在朗月閣外的路上候著,聽到這似敲打心靈的敲擊聲,擡眼看去,只見燈火搖曳、弱柳扶風的小徑上,一名女子輕紗遮面,素手相承,端在腰際,蓮步輕移,環佩叮咚作響而來。
一陣風吹過,輕紗捲起,女子眉眼宛若星輝,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看得顧崇明有些挪不開眼。及至近前,若央斂眉道:“顧統領!人到了?!碧K依順話微微頷首。顧崇明輕咳一聲,轉身前面帶路。
蘇依看了眼身前高大的身影,又瞥了眼步步緊隨在後的若央,嘴角微微一撇,眼神裡流轉的全是小聰明得逞的偷樂,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換的這副面孔連顧崇明都瞞過去了。
視線回落,一身淡藍色清裝映入眼簾。蘇依癟癟嘴,大夏天套兩身衣服,熱得不是一般的可以。
不過總算以害羞的理由黏纏過去,想來那若央也是心氣高的女子,何況自己又是一身的丫鬟裝,不願伺候自己更衣也在預料之中,只是剛纔的事情也算驚險,漏洞百出的。
因現時趕製不出合身的衣服,整個離都府有隻有宋如煙一個女主,若央便道,二等丫鬟若雅與自己身形相近,便去了落楓園。
剛纔若央讓若雅進去收拾替換下來的衣服,出來時空卻著手。若央一看了然,對蘇依道:“姑娘還是把那身衣服褪下來罷,熱起痱子也怪難受的?!?
“不,不是。”蘇依心知卑微的人最不引人注意,頭低得更沉了,“公子擄了奴家,不不,奴婢,說明天會悄悄送我回去的,不能讓小姐知道,會責罰的。”
若央嘴角一冷,鄙視的掃了眼蘇依,停手把篦子一摔,交代若雅道:“快點拾掇好了!”話未說完,人已經轉身出去了。
若雅衝那背影吐吐舌頭,握起蘇依後背的長髮,擡起的篦子卻倏地停在半空,怔怔的盯著鏡子裡的突然出現的清麗面容。
“姐姐快點罷!她一會回來會訓的?!碧K依看著鏡子裡俏皮可愛女孩輕笑道。
若雅有一瞬的晃神,隱隱覺得眼前的女子跟剛纔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具有哪裡有不同:“你?”
蘇依仰起頭,一手輕搭在若央的手上,真誠道:“你不知道,我家小姐身邊也有一個狐假虎威的,整天就知道欺負我。我背後也像你這樣,所以,覺得好親切呢?!?
若雅本是鄙夷蘇依的,不管多麼卑微的女子,貞節都應視爲生命的,女人若被男人過了夜再送回去,都該拿繩吊了或者浸豬籠的,她竟還想著伺候小姐,當真是無恥,聽了此話才微微放下心理,肯與蘇依交談兩句。
若雅挽著髻,突然煞有其事道:“剛纔聽你說被公子擄來的?是哪個公子啊?你長的快趕上我們夫人了,也難怪。”
蘇依很配合的嬌羞一下:“哪有?聽人稱他秦當家呢?”若雅突然嘴巴張的老大,爾後沉默的不肯再說話,“噫?他很有名氣麼?”
若雅咬著下脣,重重點點頭:“聽大人說,王爺都要讓他三分的。”
蘇依有些誇張的盯向若雅不確定道:“你說的那兩個人,一個是離都大人,一個是靖王爺!”伸著兩根食指在空中呆立著。
“那,那,好姐姐!你可要告訴我,這三個大人物有什麼禁忌的,不然我一會犯了事,可真是......”蘇依越說越哭腔,拉著若雅的手,又自言自語道,“壞了壞了,剛纔我都沒給王爺和大人行禮,一會兒可是還要見他們的?!?
“還有??!聽說如煙夫人很美很有氣場的,一個若央就這麼兇啊,豈不還有好多可怕的?!碧K依的手有些顫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若雅不自然的抽回手:“也沒有啦!你只要記得不要得罪夫人左邊的季嬤嬤就好啦,而且你是秦當家帶來的人,她不會爲難你的。”外面若央著急的催了兩聲,“嗯,打扮好了,你看看。”
蘇依轉著鏡子前後打量一遍,起身感激的看向若雅道:“若妹妹有一日飛騰了,定是要謝謝姐姐的。”
卻見若雅欲言又止,行至門前,才聽她附耳輕語道:“千萬別近大人!”說完又盯著蘇依,重重的點點頭。
凨臺陣陣悅耳之音越行越清晰,蘇依想的還是若雅最後說的那句話,千萬別近大人,上次的事情莫非只是針對自己,與玄夜不相干的?那賈淑媛豈不危險!
蘇依雙目一凝,仔細回想著,似乎自那夜惜兒來過,就沒在見過,等回到溪苑一探便知!
蘇依暗吸口氣,放下這邊的心事,而轉念剛剛偷聽來的糾結又涌上心頭,不只擔心秦瑤玥的身體狀況,更擔心段老頭和啞伯,一想到白日那兩個背影,那種隱隱的不安便越發強烈。蘇依望著近在眼前的凨臺,藏在袖裡的粉拳緊緊的攥起,如果他們出事,莫怪我!
玄夜盯著高臺上突然出現的遮面女子,那一刻,他竟恍然有覺,那陌生女子眼神裡深深的哀傷,心神驀地一顫。
“大人!人帶來了?!倍嗡济鞔笮湟粨],若央連忙躬退到如煙夫人身後。
段思明掃了一眼蘇依,轉首對正位的王爺和右位的秦歡歌笑道:“秦當家的人果然神秘,只這一雙丹鳳眼就讓人心有戚動,當真讓人愈加好奇呢?!?
秦歡歌一面說著“哪裡”的客氣話,一面伸手一攬,把蘇依轉入懷內,湊近耳畔調笑道:“小妖精,當著我的面,竟還勾引我們忠貞不二的離都府,膽子倒不小呢?!?
那聲音不大不小,臺上諸人卻聽得清楚,卻因那話裡含笑,都只當秦歡歌放浪。蘇依自是心如明鏡,他們暗槍暗箭的,卻把自己當做活靶子,許那如煙夫人“妒婦”之名盡人皆知呢。
蘇依偏了偏身形,離開秦歡歌曖昧的胸膛,粉拳輕輕打在他的肩上,順著撫摸滑下,抿著嘴,萬種風情道:“冤家!人家哪敢喲。”
擡手間,素手過耳,輕紗隨風飄遠,長長的睫毛還在無辜似的忽閃忽閃,隱隱有光澤輕輕流轉,長得卻是一副嬌滴滴的惹人憐樣,風情所在,欲說還休,妖而不媚,勝在不經事的清純無辜。
蘇依明顯感覺秦歡歌的軀體一震,淺笑嫣然,眸光流轉間,臺上三名男子的神色已盡收眼底。蘇依像才注意到宋如煙似的,目光停在宋如煙臉上,訝然道:“這?這仙一般的姐姐,可是傳說中離都大人的夫人。”
“承讓!”宋如煙只淡淡一笑,卻是段思明代答,舉杯盛情道,“秦當家的眼光果然不俗,請!”衆人舉杯,蘇依也不能免,大袖一遮,輕抿一口,順手一傾,將酒倒入裡袖內。
一杯落肚,宋如煙拍了三下手。只見場下座位,連帶桌椅上的美人,自中間向兩邊分列開來,讓出一寬闊的區域,看得蘇依目瞪口呆,離都府的機關術竟如此出人意料。
“妖精,酒都流出來了?!鼻貧g歌哧笑一聲,擡起袖子在蘇依嘴邊蘸了兩下。蘇依愣得一動不動,任由他攬著自己,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秦歡歌的臉龐,眼中一陣迷離,他剛剛的笑跟那個人很像。
只聽靖王哈哈大笑道:“段大人且看,江湖傳言果然不足爲信,秦當家竟也是有情之人吶!”段思明笑顏稱是,蘇依卻猛地驚回神,秦歡歌素來不近女色,今日此爲,必是有所意圖。
秦歡歌微微一笑,撫住蘇依的手,攥在胸前道:“天下哪有如靖王坐懷不亂者,歡歌不才,既帶了來,自是要傾情以待。”此話引得臺下一陣唏噓,秦歡歌只做未聽見。
“秦當家如此癡情,可讓臺下這六六數的女子何以安放呢?”宋如煙錦帕抿嘴道。
秦歡歌嘴角一彎,並不答話,撫摸著蘇依柔順的頭髮,心裡暗道:“如果你不是瑤玥要救的人,或許。”
蘇依順從的埋頭在秦歡歌胸前,若不是知他狐貍秉性,定然也會如臺下的女子那般,爲這一句話心動的嫉恨自己這個位置,卻不知秦歡歌見她如足三月的貓一樣蜷在懷裡的觸動。
臺下女子依次登臺進獻歌舞,臺上男子談笑間推杯換盞,偶有杯酒被身後的男子湊到嘴邊,逃不掉的喝下去。雖然可以順著嘴角抹到袖上,半席下來,蘇依醉了。
每張面孔都像被神開過光的,美則美矣,看得她恍然如夢,笑言美顏在前,又似飄然隔世,頭腦偏偏越發的清晰。
秦歡歌此來是送《神農本草》的,只有找到段九針才能救皇后和太子最關心的秦瑤玥。靖王一直被皇上束縛著,他卻不甘就這樣被人壓著。但因著“乾坤”他們不得不暫時合作,而段思明請書出閣就是爲了用《神農本草》引出段九針救秦瑤玥。
好複雜的關係!只是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只要偷了《步陵蘭》回報了玄夜,再順走《神農本草》送給段老頭,然後去北疆找到舅舅就好了。
雙眼迷濛裡,蘇依見玄夜怎麼竟然選了彈琴,他還沒練好呢。想著,蘇依輕笑一聲,掙開秦歡歌走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