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某些時刻註定不得安寧,蟄伏了一夜的獵人終於按耐不住,在這將明未明的清晨,這所有人最困頓的時候開始行動。
離都府外,有好幾條人影悄無聲的一閃而落,起先是一陣切切私語,最後竟隱隱有些吵架的跡象。蘇依連忙收住疾馳的身形,躲在暗處,屏住呼吸附耳靜聽。
一男子說道:“所有人都打著渾水摸魚的主意,段思明豈會不知,這樣貿然進去,只怕被人來個甕中捉鱉,白白搭進去性命,污了蘭陵世家的名聲,我勸三弟還是另作打算纔好。”
“哼,莫非大哥有更好的辦法?我們來這些天,都沒有收到任何情報,再等下去耗沒了大家的耐性,人心意亂,可別說兄弟沒提醒你,拿不回《步陵蘭》,誰也別想做蘭陵家的家主!”
蘇依一個激靈,猛然想到初到錦瑟客棧時聽到的,眼睛一轉,“莫非這兩人便是蘭陵琦和蘭陵紹?也就是玄夜的表親?他暗下不與他們聯繫,恐怕是不想攙和這些紛爭吧。”
心思百轉間又聽到:“若不是早有協約,我怎麼可能跟你們過來,過幾日便是驚若翩鴻,還不如回去好好習武,爭個頭名,便是輸了,也好過這麼不光彩!”
另一個陰腔怪調的聲音再次想起:“哼,蘭陵琦,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呢!若是你自認技不如人、膽小怕死,就別跟著我們行動,省得壞了我們的大事。”
“你!”
“好了,兩位少主且稍安勿躁!我們此行只是趁著開閣看看,又不是此時動手,何必爲這吵得兄弟反目。何況我們早與各路武林豪傑約定了今日查探,以便集思廣益尋破解之法,日後再各憑本事,讓他們知道我們在此內訌,傳出去只怕不好吶。時辰快到了,大家還是各自準備一下的好。”
兩聲輕哼之後,腳步悉悉索索的走遠。蘇依勾脣一笑:“看來我的話起效果了,這水越混越好,引來這麼多人武林人士!現在他們都打算借這此一窺藏機閣的機關,好奪取蘭陵世家的功夫秘籍。以此爲遮掩,老頭拿醫書應該就方便多了。”
想著便遠遠的跟在那些人之後,蘇依想他們這麼肆無忌憚的進離都府必然是探過門的。
果然左拐右拐的行了一段路,就見幾人停在一個角門前。看角門年久失修的樣子,這應是離都府一處幾近廢棄的外院。
慢二快三的輕敲了兩次,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打裡面探出一個賊呼呼的腦袋,給幾人見過禮,引著蘭陵家幾人進門後,左右瞅了幾下又合上門。
蘇依豎耳一聽,門並未落栓,許是爲在其他處進不去的同夥所留,等了一陣,直到裡面無一絲動靜,這才躡手躡腳的推門進去,幸好在離都府住過幾日,打眼一掃就辨明瞭方位,朝溪苑的方向尋去。
進了稍微正規的外院,蘇依忙端正身子,大搖大擺的走了起來,自己身上這件衣服,可還是昨夜若雅給換上的。
像離都府這等等級嚴明的大院,必然是內外院分明,昨夜的宴會這些外院的人又絕無可能在場,所以即便是身穿內院二等丫鬟的衣服,在外院也足夠蘇依橫行了,一路上總有丫鬟停步問安,連頭都不敢擡,何況直視了。蘇依不由心道:“只要不遇到真正內院的人,應該是暢行無阻的了。”
如此順暢的進了內院,蘇依連忙尋了處僻靜地,脫下外面的衣服露出自己的丫鬟服,又整理了一下頭髮,手卻突然停了下來,現在這張臉分明不是自己的面容!玄夜、秦歡歌、連成澈認出也就罷了,尚能說得過去,偏偏瑤鑰毫無詫異,似乎自然而然的就知道是我!
蘇依連忙把昨夜的前因後續過了一遍,不由沁出一陣冷汗:“瑤玥果然沒有騙我,這乾坤局從今日起便將成無主之局!他不會再操控於我,我也不會再有被人擺佈的感覺,卻偏偏逃不出這個大局!”
仔細思量著昨夜瑤玥說過的話,又喃喃道:“除非完成使命,解開封印,否則今後你所承擔的苦難與日俱增。”仰頭看了一下泛白的天色,有些無奈的暗歎一聲,卻見一隊巡查侍衛走來,連忙噤聲往後藏了藏。
蘇依進離都府時就摸清了巡查的時間,幾乎是一會兒一輪班,趁著這對侍衛剛過的片刻,迅速趕往溪苑後面的梧桐樹,輕巧的躍身而上,借力越窗翻回了怡園居。
剛落地就聽一冷漠的聲音,“走了便走了,怎麼又回來,看熱鬧麼!”嚇得蘇依一個慌神,擡眼看去,卻是玄夜一身黑衣,神色冰冷,一動不動的坐在桌上。
蘇依自知百口莫辯,也不答話,徑自端了水盆打上水放在桌上,又取來藥倒進水裡,看也不看玄夜的黑臉,坐在他對面,撩藥水敷在臉上揭去麪皮,只聽嘀嗒的水盪漾起圈圈波紋,不一會,一張清秀的面容倒映在水中,目似含煙,眉若刀裁,如一株嬌滴滴的出水芙蓉。
蘇依盯著水盆裡的倒影,神色有一瞬的恍惚。這張臉雖然美得出塵,竟依稀能看到前世的樣子,蘇依隱隱有種預感,自己會長得越來越像上一世。
見蘇依似沉迷於自己的鏡像,玄夜不由心裡一酸,生硬的譏誚道:“下面莫非還有一層?”
蘇依拿開撫在臉上的手,擡頭怔怔的望著玄夜,轉而笑道:“沒了,就這一層,不信你摸摸。”說著握住他擱在桌子上的手,感覺到他身體一僵,蘇依心裡突然像有一羣撒了歡野馬,樂翻個不停,面上卻不動聲色,深情的望向玄夜墨如點漆的雙眸,撫上自己的臉頰。
乍聽了玄夜那話時,蘇依確實有些氣悶,可轉念一想,竟生出一絲難以明言的喜悅。玄夜一向暗藏心事,喜怒不形於色,可這句話裡明顯能感覺到他心裡的不滿,就像一個植物人突然能說一些生硬的詞語,怎麼不讓人欣喜。
玄夜卻不領情,臉色瞬息而變,用力甩開蘇依的手,黑著臉冷冷道:“你就這麼願意討男人喜歡?”
蘇依笑容唰得凝固,一不小心,自己竟拿前世今生三十年的豐富經驗,來忖度這十多歲孩子的心事,真是活該樂極生悲,翻了個白眼,起身不再理會,默默的收拾起自己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