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蘇依終於暖和起來,也終於忙碌起來,過起她一直嚮往的簡單而平凡的小日子,除了伍娘時不時的數落和管事們不滿的責備。
伍娘時常嘮叨:“依呀!殿下的馬只能喂肥沃的鮮草,你怎麼能喂這些乾草,要讓劉管家發現嘍,你有幾條小命啊!”
蘇依從馬棚裡直起身,抻個懶腰,嘿嘿笑道:“乾孃,這些不都是昨天才從山裡割來的麼,這大冬天的,哪有這麼多鮮草可喂,就那幾片長草旺的暖地,若是現在草都割沒了,萬一殿下來了見這些馬兒一點鮮草沒有,豈不是更不好麼。您放心好了,我屬狐貍的,九條命呢,死不了。”
伍娘掐著腰,站在馬棚外,隔著幾匹高大的俊馬,無奈的笑罵道: “你個死丫頭,我說你怎麼好孬不分的,非要挑這麼個偏僻的馬棚,原是安了偷懶的心,枉我還想讓你進內府,多些見識,到了年紀能嫁個好人家呢,你看看你這身打扮,有個人看上纔怪哩......”
“是哪,是哪!那我這就去割些青草去,乾孃做好飯等我回來哈......”蘇依整了整自己不倫不類的衣服,一面點頭應付,一面背起籮筐小跑出了馬棚,頭也不回的擺擺手,不顧後面伍娘不住嘴的嘮叨。
蘇依憑她對植物的習性的瞭解,很快便割了一筐青草,她見日頭還高。時辰尚早的樣子,便哼著小調走進一旁的小林子,順手捋一根草銜在嘴邊,躍到樹上,仰身躺在樹幹之間曬起太陽。
蘇依雙手抱頭支著身子,閒適的瞇著眼睛,驀然想起認乾孃那天的事,原來伍娘在劉管家那裡說的並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確實有那麼一個女孩,只是不是她罷了。
伍娘有一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家境不好卻多女兒,前些年又好不容易得了個男娃,男娃一大便有些養不起這些女孩,只得賣的賣送的送,伍娘一直膝下無兒女,幾年前老伴又突然因病過世,不知怎麼輾轉得了這信,便那戶人家要了個年紀較小俊俏點的女孩,差不多跟蘇依相仿的樣子。伍娘請了假出府去接,那女孩卻在投奔來的路上得了風寒。雖不是多麼嚴重,但連日趕路不得靜養,那女孩身子骨又較弱的,竟在來尋良山莊的半路故去了。
伍娘雖然說得模糊,蘇依也能估摸個大概。必是她老來無子怕晚景淒涼,被莊裡的其他幾個女管事笑話,便買了個女兒,卻不料出了那等事,結果剛回府又偶遇孤苦的蘇依。便承了這順水恩情。
即便如此,蘇依還是很感激的,而且這些日子,伍娘對她甚好,衣食住行處處真心。算起來,離幻千影來尋良山莊不過幾天,這種日子也將彌足珍貴,蘇依不由嘆息一聲。
在馬棚呆著的這些天。她已經基本打探清楚了尋良山莊大致的地理格局,起於南都平緩處,坐北朝南,佔地很大,基本上是順著九幽山勢而建,那時王官貴族皆在山林建立別院以彰顯修身養性之德,這使得幻千影的尋良山莊也並無出奇。
而蘇依所見無淵獄的大殿。位於峽谷的凹口上,通過暗道架連。與尋良山莊的伊人居相接。宜人居地處尋良山莊一角偏僻之地,又藉助地勢的巧妙架構。且出入無淵獄又另有密道,故而很難被人察覺。
蘇依幾經分析,得知她開闢的溫泉所在幾乎是山羣的最低處,而山勢從此北向綿延,因地域遼闊,攀升的趨勢並不太外顯,是爲絕佳的隱世桃源。
她不禁暢想,自言自語道:“如果能運一些日常用品進去,過些隱逸的生活倒也不失格調。”
“哦?運到哪裡?”聲音很低,一瞬間,蘇依恍覺那自己說的。
“無淵......”蘇依突然睜開雙眼,警惕的直起身,望著樹下長身而立的男子,俊雅的面容與幻千影有幾分相似,相較卻少了那份邪魅,她不由驚呼道,“你是誰!”
不管他是誰,能在她毫無所覺下近身,恐怕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男子溫文爾雅的拱手,一臉純和的笑道:“在下幻千源,與人約在尋良山莊相見,只是在這九幽山迷失了方向,難得走到此處遇見人,驚擾之處,還請姑娘多多諒解。”
幻千源?蘇依一怔,幻千影的同胞兄弟?雖然疑惑不解,但她卻不會直接問,那樣只會暴露自己。
“怎麼,只有你一人?”幻千源雖然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衣,卻不難看出那是上等的布料,且行在山間仍是纖塵不染。
幻千源倒也誠實,往身後看了一眼,無奈的脣線微微彎起,開口道:“跟著些屬下來,只是不知怎麼突然起了團霧,跟他們走散了。”
蘇依跳下樹,背起籮筐,轉身離開,冷冷一句:“我想,你還是等他們一起更好,不然會讓他們著急的。”更重要的是,萬一有人以爲他失蹤,傳信給幻千影,他或許能立馬出現在這裡,她還不想惹個大麻煩。
幻千源卻亦步亦趨的跟在蘇依身後,每當蘇依停下腳步轉頭看他時,他卻停在原地看天看地,似乎在賞景,就是不看蘇依。
蘇依滿臉黑線,牙咬無奈,不愧是一家的兄弟,不一樣的性子,一樣的混蛋。
蘇依原路返回,走到幻千源正前,極力剋制著滿心怒火,悶聲道:“你,想怎樣!”
幻千源似乎很不習慣別人靠他這麼近,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只見他下意識退後兩步,垂下頭低聲道:“煩請姑娘帶我去尋良山莊,到那之後,我必當重金答謝。”
蘇依眼睛一轉,這個重金之數確實很能打動她的心,思量一番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憑什麼相信你,而且你說的重金確切是多少呢?”
幻千源面露糾結,遲疑片刻,從袖中拿出一長約十指的翡翠短笛遞給蘇依道:“這碧霄價值連城,先放在你這,等到了尋良山莊,我用百金酬謝姑娘,你再將這碧霄還於我,怎樣?”
蘇依盯著幻千源,以期發現他一絲不軌的圖謀,卻見他墨玉般的眸子如一汪清泉,心裡不由產生些許罪惡感,這人跟她認識的惡魔幻千影似乎全然不同,她接過短笛,貌似隨意的問道:“既然是價值連城,你難道不擔心,我把它據爲已有,不還你了?”
幻千源竟搖搖頭,滿臉認真道:“不會,你不會。”
擡眼看幻千源誠摯的樣子,蘇依卻突然不知該怎麼說,她不知道他哪裡看出自己不會,這連她自己都保不準,一想到幻千影那廝將要回來,她就很心動,想拿著這寶貝逃離這裡。
可面前這人,單純的讓她不忍傷害和苛責,甚至於告訴他人世的險惡。
蘇依湊近他無奈道:“你看我哪一點不會?我改,行不?”幻千源顯然沒聽懂蘇依的意思,一臉迷惑思考的樣子。
蘇依扶額嘆息一聲,轉身走了幾步,道:“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你最好快點跟著我。”
幻千源面色一喜,歡快的跟在蘇依身邊。
蘇依把他帶到山莊正門不遠處的林子,停下腳步,擡手一指:“呶,就那,你自己過去吧。”
夕陽餘暉下的樹林似披上一層紗幔,將人籠罩在光暈裡。
蘇依深深看了一眼山莊,突然拉過幻千源的左手,將短笛放到他手心,道:“我這種身份的不允許靠近半步,這個太貴重,你且收好,以後可別輕易拿出來抵押。”蘇依不捨的鬆開手,她總是這樣,輕易的放過機會。
她垂著眼,心思百轉,看不到他欲言又止,遲疑的目光,其實早在拿出碧霄之前,他就知道聯繫屬下的方式,只是他不想見那些人,更不知道自己這一刻,怎麼會那麼想跟身前的女孩一起......
他不捨,卻又找不到挽留的理由,想到酬金,他心下一喜,忙拉住欲轉身離開的蘇依:“那請問姑娘,我怎麼才能找到你,把那百兩送給你呢?”
“代我把它捐給窮苦的百姓吧,這正年關,足夠很多人家吃點葷腥了,”蘇依惆悵的擺擺手,她已經用不著了,停頓了片刻,看著那雙陌生中透著熟悉的面孔,她強扯了個笑顏道,“千源,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幻千源怔怔的看著那窈窕背影一點點消失在餘暉,喃喃道。
這是幻千源第一次獨自跟陌生人說話,他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歡喜,以前他走到哪裡那些護衛就會跟到哪裡,很多人見了他便遠遠躲開,或者恭敬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甚至父母和族中的人見到他都會變得異常沉默。
尤其每到月圓之夜,他都會感到莫名的煩躁,好像整個身體不受控制一般,然後沉睡了一樣,偏偏感覺很累很累的,等他清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卻明顯感覺到所有人更加畏懼他,更加沉默。
從小隻有哥哥願意跟他說話,可在幻千源的印象裡,哥哥說得最多的似乎是:“千源,對不起!”
他不懂。
他只想和正常人一樣,像想象中那樣說想說的話,就像跟這個女孩說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