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晉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院子裡衆(zhòng)人,嘴角一勾,說道:“大皇兄當(dāng)然是忙人,弟弟此番前來叨擾,還請大皇兄見諒了?!?
眼下這種情形,自然是不可能甩手就走,若真這樣,堂堂東宮,反而要引起懷疑了。
祁夜淡淡地笑:“四弟有何事,這大早上的,天還沒亮,就趕著來了?!?
祁晉脣角笑意不減,凝望祁夜目光深深:“大皇兄可別不高興,送禮當(dāng)然要趁早,弟弟這次來,可是有大禮要送給大皇兄。”
祁夜面色愈發(fā)冷淡:“噢,是嗎,四弟真是太客氣。你我兄弟,何必這麼見外?!?
祁晉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裡,彷彿是惋惜:“弟弟這個禮,怕是大皇兄一定很喜歡?!?
祁夜看了他一眼,眸子深處藏著凌厲:“說客氣,四弟還真的客氣。若你的禮太過貴重,讓本宮怎麼能收下?!?
祁晉蹙眉,輕嘆著:“這禮真的很貴重,貴重的程度,弟弟也只能親自來送,交給旁人任何人之手,弟弟都寢食難安?!?
這番舉動,落在祁夜院子一衆(zhòng)人眼中,是越來越故弄玄虛,惹人不快。
祁夜冷冷:“不知什麼禮,值得四弟這樣?!?
祁晉脣邊一抹笑意:“大皇兄不要不高興,待會看了這禮,您一定不會再責(zé)怪弟弟。”
祁晉伸手入懷,慢慢,拿出了一個包裹著的,卷軸似的東西。
祁夜目光落到其上,微微動了動。
“四弟說笑了,本宮何曾不高興,更沒有責(zé)怪一說。四弟肯來,爲(wèi)兄高興還來不及?!?
祁晉微微一笑:“大皇兄這樣說,到讓弟弟一定要將這份禮好好送出去,好報答大皇兄你的手足之情?!?
手足之情說的溫柔又親切,卻無端讓整個院子的人都爲(wèi)之一冷。
東宮和四王暗地裡不知鬥了多少回合,現(xiàn)在說什麼手足,如同聽到農(nóng)夫與蛇一樣。
祁夜慢慢一笑:“四弟越來越會賣關(guān)子了,說到現(xiàn)在,爲(wèi)兄也不知道你這禮是什麼?!?
祁晉笑著,忽然朝祁夜走近了幾步,雲(yún)琮下意識把手握在劍柄上,被祁夜厲色一瞪。
祁晉低低在祁夜耳邊一笑:“這禮物只能給大皇兄你一個人看,還請大皇兄屏退左右?!?
祁夜慢慢看進了那雙含笑的眼眸。
——
馬車已經(jīng)飛馳出城外,小詩猶有些不敢相信,在她心裡,從踏進鎮(zhèn)國侯府那一刻,就沒有想過還能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寧承玉看著她的神情,怎能不瞭解這種心情,曾幾何時,她寧承玉的心情和小詩一模一樣。
靜語這時問道:“大小姐,您要帶我和娘子到哪去?”
寧承玉道:“城外八里處的清風(fēng)小院。”
“清風(fēng)小院?”小詩懷裡抱著孩子,有些不解看著寧承玉。
寧承玉看著她們:“到了你們就知道了。我會將你們交給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聽聞此話靜語不禁又傷感:“大小姐一心爲(wèi)我們,卻不知道又給大小姐添了多
少麻煩?!?
主僕二人都一臉難過。
寧承玉面色淡淡:“不,這次是你們幫了我?!?
單憑這句話當(dāng)然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詩看向?qū)幊杏?,卻看到寧承玉也掀起簾子,向前路張望了幾下。
“馬車伕,再快些吧。”承玉說道。
馬車伕應(yīng)了聲,果然將鞭子甩的更高,馬兒飛奔向前。
這時,身後那緊緊跟著的馬蹄聲卻也似乎靠近了,小詩就算再後知後覺,也覺得異常,下意識想要回頭看。
這時寧承玉退回來,小詩也不好表現(xiàn)的忐忑不安,於是只摟緊了懷中孩子。
又過了一會兒,只覺得身後一直跟著馬蹄聲音似乎小了,逐漸消失。小詩心裡那口莫名的氣才消下去。
寧承玉一直平靜,她只是盯著馬車前路,眸色裡不見流光。
忽然馬車一個緊剎,馬車裡毫無防備的三個姑娘都是差點栽出去,門外馬車伕怒吼:“你是誰?!”
小詩帶著孩子驚魂未定,寧承玉立刻掀開了馬車前面簾子,看到了攔在路中間的少女。
無弦擡起頭看過來。
寧承玉看著小詩等人:“你和靜語先在馬車裡不要下去。等我叫你們。”
小詩點頭。
看到寧承玉下車,無弦幽幽道:“姑娘很守約?!?
寧承玉繞過她,看到了涼亭裡那個人影,隔著還很遠,王琴的目光彷彿已經(jīng)落到了她身上。
寧承玉對無弦道:“辛苦姑娘幫我看著馬車裡的人?!?
無弦默許。
寧承玉這才走向涼亭,塵土飛揚,那人依然一身潔淨(jìng)白衣,彷彿不染世上的塵埃。
王琴說道:“多謝姑娘還肯相見。”
寧承玉看著他:“是我要多謝公子,還肯涉險見我?!?
時至今日,兩人見面,何嘗不都是在冒著險。可是即便是冒著險,卻還是要見,這卻是因何來的執(zhí)念,又因何出現(xiàn)的執(zhí)著。
王琴道:“在下備了一些茶點,請姑娘不要嫌棄?!?
寧承玉已經(jīng)在茶點旁落座,看著桌上一應(yīng)繽紛:“公子準備的東西,承玉從不會嫌棄?!?
王琴一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王琴說道:“其實很想跟姑娘暢談一番,只是這次相見,難免剩下的時間不多。在下也就唐突了?!?
寧承玉說道:“公子說的,承玉明白。”
王琴深看了她一眼:“姑娘明白即好?!?
說著爲(wèi)寧承玉斟了杯茶,這差和在王家宅院的粗茶不同,一倒出來,就溢滿清香。
寧承玉一瞬間有些晃神,這清茶照出人影,好像也能照出心事一眼。
王琴在寧承玉失神片刻之時,眸光掃了一眼她面頰:“之前關(guān)於王家的往事,總是對姑娘言有未盡,今天若再不能說出來,日後怕也沒有跟姑娘說的機會?!?
寧承玉暗自咬了下脣,片刻才說:“其實公子何須執(zhí)著,往事就讓他過去不好麼?!?
王琴放下茶壺,已
經(jīng)言道:“百年前,雪衣侯過世之後,在族中留下明訊,不許後世之人動用任何太祖賜予的權(quán)力,並且讓王家之人對天下散播傳言,說雪衣侯被太祖厭棄,即便權(quán)位滔天,也不許世襲下去。因此世間紛紛,說雪衣侯功高震主,其後代都湮沒衆(zhòng)人。實際上事實並非如此,因爲(wèi)雪衣侯對太祖一心一意,不願意讓自己後輩中出現(xiàn)以權(quán)謀私之徒,所以才故意留下禁令,而王家世代,也遵守此禁令,甚至太祖當(dāng)年御賜的丹書鐵券,也被雪衣侯故意封存。這樣的話,世上就再沒有能證明雪衣侯權(quán)勢的東西了?!?
寧承玉心內(nèi)已經(jīng)涌動不平,但她知道已不能阻止王琴說完這段往事。
往事,不是故事,因爲(wèi)世人以爲(wèi)的故事,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歷史。
王琴說道:“但是世上終究沒有不透風(fēng)的牆,其實以寧姑娘之聰慧,幾次看到王家的蹊蹺,也已經(jīng)可以判斷大概。而太皇太后歷經(jīng)三朝,實在是世間少有的了不起女子,她事先知道了一些王家的故事,二十年前,王家從雲(yún)夢徹底消失,族人一夕間全部不見。正是當(dāng)時剛剛輔佐了新帝登基的太皇太后,爲(wèi)免除後患,對王家做了此事。而我們之所以還活著,也是因爲(wèi)丹書鐵券?!?
寧承玉明白,自己那晚闖入王宅的密室,幾乎送命那一次,所看到的密室裡的卷軸,原來就是丹書鐵契。
看著寧承玉,王琴目光變得輕柔:“寧姑娘是郡主之女,自然知道所謂丹書鐵契,其實就是免死金牌?!?
這大概只要皇朝之人,都不會不知道的東西。只不過太祖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逆天的存在了,所有丹書、金牌之類的,全部被之後繼位的成祖廢除。畢竟,哪個帝王,會願意留著一個,甚至自己都要被束縛的東西。
而王琴,王琴……他手上,居然握有太祖時期的權(quán)力象徵,怎麼不讓現(xiàn)任的帝王,視爲(wèi)眼中釘肉中刺呢?
寧承玉無法描述自己心中所想象。
王琴看著她,溫柔說道:“命可以活著,自由卻不再有,王家曾經(jīng)的人,都悉數(shù)離開了。只有我和無弦、麻叔,還留在那個宅院裡面。”
人活著卻不得團聚,這不就是生離、和死別一樣殘酷的,生離?
寧承玉終於忍不住,凝視王琴依然溫雅的臉:“王公子,別說了?!?
什麼人能將苦楚看的這樣平淡,這是因爲(wèi)這苦楚,受的實在太多了。
王琴目光彷彿裝著一池泉水柔和:“而其實,王家人要作爲(wèi)怎麼樣活著,終究也是自己的抉擇。哪怕十幾年如一日被人監(jiān)視著,這樣活其實沒所謂。只是——在下最近,時常想到對寧姑娘的責(zé)任、做過的那些承諾……”
“王公子。”寧承玉定定看著這雙如水的眼睛,這水再柔,她還是要化掉他?!肮記]記錯的話,承玉已是說過多次,你對承玉沒有什麼責(zé)任,至於承諾,呵,當(dāng)初承玉不懂事,更是凡事自以爲(wèi)是,迫使公子應(yīng)諾。既然是迫使,也不是出自公子本願,今天公子說了許多,我也聽了許多,承玉現(xiàn)在就對公子說一句,請公子、什麼都不要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