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曦風風火火地走進門，差點撞到迎上來的阮翠身上。

“明曦，你瞧你，多大的人了，性子還這般毛躁！”

宋老夫人搖著頭說他，帶點無奈又寵溺的味道。

宋明曦往她跟前一站，握著她的手親熱地喚了聲祖母。

宋老夫人含笑應了，打趣兒道，

“咱們整日里忙得不可開交的二少爺，今兒怎么得空來探望我這個老太婆了？”

之前宋明曦約了李群天天往外跑的事宋老夫人是知道的，不過想著孫子大了不好老拘著他，也就沒過問，可她還是記得的。

“祖母才不老呢！”

宋明曦撒嬌耍賴地哄她，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屋子里逡巡一轉，沒發現自己要找的人，便狀似無意地問道，

“祖母，卓青呢？”

宋老夫人立刻就猜到他來的意圖了，當即又好氣又好笑地罵，

“怎么？青兒成你一個人的了？祖母想他了，要見見都不成？”

宋明曦連聲說不敢，絞著衣擺甕聲甕氣地解釋，

“我不是聽碧瑤說您喚卓青過來有事嘛，他呆呆笨笨的，我怕惹您不高興。”

宋老夫人在他額頭戳一記，

“凈瞎說，青兒那孩子老實本分，手腳也勤快，我不知多喜歡呢！你這小祖宗才老惹我不高興呢！”

宋明曦見宋老夫人如此維護卓青，心里自然很高興，可宋老夫人捎帶罵了他，他就有些不忿了。

“祖母，您可不能冤枉我啊！我最近都規規矩矩的，不時還去家里的鋪子上轉轉，可沒做惹您老人家不高興的事。”

“瞧、瞧！瞧、瞧！”

宋老夫人指著宋明曦，轉臉對阮翠笑道，

“剛才還說我不老呢！才說了他兩句，馬上就改口叫我老人家了。”

阮翠應和著她捂嘴笑。

“祖母……您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明曦委屈地拉著她的胳膊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宋老夫人笑著抽出胳膊，提起茶壺倒一杯茶遞給宋明曦，靜靜看他喝完，忽而正色道，

“明曦，你來的可也趕巧，祖母正好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宋明曦心下一沉。

其實宋老夫人剛才半開玩笑地說自己惹她不高興了，宋明曦就隱隱猜到宋老夫人指的是什么事。他本想打個哈哈躲過去的，沒想到宋老夫人直接提擺上來了，宋明曦不得不接口，

“祖母，什么事？”

“唉……”

宋老夫人揉著額角，發出一聲蒼老疲憊的嘆息，

“還能是什么事？不就為著延續宋家血脈的事……”

果然……

宋明曦握住宋老夫人的手，剛想說點什么，就被她搶白道，

“明曦啊，這些年來，祖母只有這么一個心愿，就是你和你大哥能早日成家立室，為宋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可你看，你大哥都快二十八的人了，卻連個妾都不肯納，整日跟淮樂混在一起，這次還把他帶去江南了……淮樂是個男人，就算他好上了天，也不能給你大哥生個一男半女。偏偏明暉的脾氣比你還倔，性子又冷又硬，祖母也奈何不了他……明曦，祖母現在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若還是不愿意讓青兒懷上孩子，那祖母只好再給你納個妾，或者干脆娶個正妻……”

“祖母！”

宋明曦想也不想就打斷她，斷然拒絕道，

“我是不會再娶別人的了！”

“明曦，你還是太任性，太孩子氣了……”

宋老夫人似乎早料到如此，也沒有再說下去，自顧搖頭嘆息，

“幸好青兒是個懂事的。”

“祖母，您把這事兒同他說了？”

宋明曦難以置信地望向宋老夫人，

“您……您怎么可以這樣！您知道卓青愛胡思亂想的，我、我……”

宋明曦越說越急，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如來時一般急匆匆地跑了。

宋老夫人也沒攔他，反而慢悠悠地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捧在手里淺淺呷一口。

“老夫人，您不是說不提那件事了嗎？怎么剛才又同二少爺說了，還騙他說卓少爺也知道了？”

阮翠一邊替宋老夫人捏肩膀，一邊忍不住擔心。這二少爺和卓少爺可謂好事多磨，能像現在這樣恩愛著實不易。老夫人才說不忍心使壞，怎得轉背就……

“呵呵……”

宋老夫人朗笑兩聲，轉著手里的茶杯，眼睛望向窗外某個角落，似乎沉進了遙遠的記憶中。

“明曦這孩子，和他爹最像，對自己心愛的東西，那是珍惜得不得了。別人不僅不能碰，連看看他們都不樂意。對心愛的東西尚且如此，對心愛的人，那就更不必說了……小翠，你還記得起瑾兒嗎？”

“奴婢當然記得。”

阮翠的眼眶有些紅了，李瑾兒是宋明曦和宋明暉的娘親，她是個溫婉善良的女子，可惜紅顏薄命，年紀輕輕就同他們的父親宋慈恩一起死于山賊劫道的禍事中。

“瑾兒和慈恩成親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可這一晃眼啊，人都沒了十多年了……”

宋老夫人挽起帕子按按眼角，沉甸甸地道，

“當初瑾兒生明暉的時候，足足熬了兩天兩夜，差點就要難產了，幸得她底子好，穩婆經驗老道，險險躲過一劫。慈恩那孩子卻嚇壞了，說什么都不準瑾兒再懷孩子。自那以后，瑾兒就真的沒再懷上了。可她擔心明暉一個人孤單寂寞，以后沒有依靠。便趁著一次慈恩喝醉了酒，偷偷懷上了明曦。所以明曦才和明暉差了整整五歲……”

“而現在的明曦少爺也同那時的慈恩少爺一樣，因為周大夫說過卓少爺身體有些不好，懷孕可能會很辛苦，所以他是不舍得，才……”

阮翠恍然大悟。

宋老夫人點點頭，收起臉上的哀傷，露出一點欣慰之色，

“明曦不愿青兒有事，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我已經問過周大夫了，青兒這段時間的補藥沒有斷過，身體好了不少，即使懷上孩子，只要精心調理，是不會有問題的。壞就壞在明曦心思太重，不肯讓他冒一點點險。我怕這么拖下去，以后青兒年紀大了，反倒真的會有危險……倒不如我現在推他們一把……如果青兒那孩子也對明曦有情，那他自然會想辦法的。”

“老夫人果然英明。”

阮翠誠心嘆服，不過她覺得這個辦法并不是那么牢靠，

“可是……我們都知道卓少爺的性子，要他做出那種事，恐怕……”

宋老夫人閉上眼，淡笑道，

“我本來就是抱著賭一把的心態。成與不成，端看天意了。”

宋明曦是在廚房里找到卓青的。卓青正在和新來的一個丫鬟學做新點心，剛把面發好，就被突然闖進來的宋明曦拖走了。

進了臥房，鎖好門，宋明曦一轉身把卓青撲倒在床上，默不作聲地拿腦袋蹭他的頸窩。

“少爺，出什么事了？”

卓青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阿青，你不要信祖母的話！我不會再納妾，更不會娶妻，我只要你一個！”

宋明曦回摟著卓青大表忠心。

卓青愣了，

“少爺，你說……老夫人她……”

宋明曦沒注意卓青話里的驚愕，他以為卓青是因為委屈才語無倫次的，連忙撫著他的后背安撫道，

“你別多想啊，我已經拒絕祖母了，我才不會為了生孩子去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生孩子？

“青兒，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自然知道祖母的心愿。既然二少爺現在回心轉意了，你可要好好努力呀……”

卓青突然想起老夫人的話，他原本以為那是老夫人隨口說說的，沒想到老夫人是認真的，而且已經準備為少爺再納一個妾，甚至娶個妻子，如果自己……還沒有懷上孩子的話……

可是……

卓青看一眼伏在他的胸口，因為努力解釋而把臉漲得通紅的宋明曦，心口驀地一痛。

可是少爺不要他生的孩子。

“阿青？你在聽嗎？”

見卓青許久沒有反應，宋明曦搖搖他的肩膀。

“嗯？”

卓青猛地回過神，歉然地望向宋明曦道，

“對不起，少爺……”

“傻瓜！”

宋明曦親親他的額頭，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一遍。

“阿青，你一定要記住，不管別人說什么，你都不要聽，就算不小心聽到了，也不準信！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也是你一個人的，明白了嗎？”

“明白了，少爺。”

卓青點點頭，聲音聽起來卻很干澀。

他其實很想問宋明曦，

既然你是我一個人的，那為什么不要我給你生孩子呢？

宋明曦的擔憂很快變成了現實。

宋老夫人要為宋二少爺再納一房美妾的消息不脛而走，翌日一早，就在攫陽城內傳得沸沸揚揚。

如今的宋府，在宋明暉的苦心經營下，比起八年前宋明曦納第一房妾時又殷實富足了不少。城中適齡少女神裔的畫像一疊一疊地送進府里來，因著宋二少爺癡情種的名聲，其中不乏神似許柔霜的溫婉女子。

宋老夫人命陳垣來者不拒，一沓沓收了，她也不看，就全都送到宋明曦的臥房里。還怕給他添不了堵，專揀卓青在的時候送進去。

宋明曦也做得出來，當著阮翠的面，強摟著卓青坐在他大腿上，一張張展開評頭論足。

“這個眼睛大而無神，不要！”

“這個嘴巴又寬又厚，肯定能吃，養不起！”

“這個穿得花枝招展的，不安分！”

“這個……”

說句實在話，只要長眼睛的都看得出，那些畫像上的人個個都是水靈靈，俏生生，沒什么好挑剔的。卻也經不住宋明曦雞蛋里挑骨頭的挑法。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給扔得只剩一小半了。

“少爺……”

卓青扯扯宋明曦的袖子，為難地看一眼邊上的阮翠。

他沒忘記，阮翠是要向老夫人復命的。若老夫人知道少爺這般糟蹋畫像，心里肯定要難受了……

阮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顧慮，走上前朝宋明曦一福道，

“奴婢還有事要向老夫人稟報，就不妨礙二少爺挑選了。若二少爺選中了可心的人，差碧瑤把畫像送過來即可。”

“嗯。”

宋明曦不咸不淡地點頭，扔畫的速度卻沒見減慢。

阮翠走出院門就捂住嘴笑了——瞧二少爺急得那樣，沒準兒這個法子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