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的臉色黯淡下去,他知道原因,卻不能說出來,他怕李云芳擔心。
李云芳見卓青表情有異,以為自己戳他的痛處,當即住口不提,拍著他的手溫聲勸慰道,
“沒關系的,青兒。你不要難過,孩子這種事,來得早,來得遲,都是講緣分的。你看王屠戶家的兒子,不就是他四十上下才得來的你和二少爺都還年輕,不用著急,慢慢來”
卓青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朝她點點頭,心里卻很不是滋味。
根本不是緣分未到的問題,而是少爺他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可他不敢告訴李云芳,更不敢質問宋明曦,只能將這個疑惑咽在肚子里。
少爺為什么不愿意要孩子呢
卓青斂著眉,陷進自己的思緒里,李云芳見他發呆走神,便沒有擾他,走到一邊收拾起卓青要帶走的衣物。
沒多久,宋明曦就打著簾子進來了他洗好澡來叫卓青去院子里看星星。
卓青的家在玉帶河岸的一塊高地上,地勢平坦,視野開闊,每至晴朗夏夜,天上總是布滿星辰。無數閃爍璀璨光芒的星子在深藍色的夜空中綴成一片,浮浮沉沉,仿如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流。
宋明曦來的第一個晚上就被這瑰麗莫測的星空吸引了,纏著卓青陪他看了半宿。想到明日一早他們就要啟程,他今晚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睡了,索性在院子里擺了幾碟瓜果點心并一壺這里特有的梅子酒,要卓青陪他喝酒談天。李云芳年紀大了,就沒湊這個熱鬧,叮囑他們注意夜里風涼,注意添加衣裳,就回自己屋睡了。方淳本來也睡下了,卻被食物的香氣勾起來,等宋明曦和卓青走到院子,他和司徒毓已經等在那里了。
宋明曦的眉不動聲色地皺了皺,有點兒不高興。他想和卓青獨處,說些體己話來著,可看方淳兩眼放光充滿期待的樣子,他又不好說什么。再說卓青偷偷把手伸進他的袖子里握住他的,討好意味濃厚地捏了幾下,宋明曦受用得很,心情頓時明朗了,甚至不吝惜地朝方淳露出一個淺笑。
方淳半隱在陰影里的臉倏地紅了。
這個人也好好看呢
待方淳轉頭比較下專注地凝望著他的司徒毓,他的臉就變得更紅了,忍不住拉起對方的手,緊緊篡在掌心。
還是阿毓最好看
而且阿毓是他的呢
真好
“司徒先生,”
坐定沒多久,吃了幾顆葡萄,喝了一杯酒后,卓青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了,
“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司徒毓了,可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時機。雖然司徒毓已經找到方淳,可卓青看得出李云芳并不待見他,這幾日也是看在他和宋明曦的面子上,才沒有發作。但是明日他們一走,司徒毓的處境就變得尷尬了
司徒毓寵溺地摸摸正在埋頭苦吃點心的方淳的頭發,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意,
“我準備帶阿淳去谷陽。”
“谷陽”
卓青驚訝地看向他。
谷陽城位于云澤邊境的沙漠之中,雖然素有“荒漠花都”的美譽,但路途實在太過遙遠,幾乎橫穿了整個東陸。以司徒毓現在的身體狀況,是絕對經不起長途跋涉的,何況他還要帶著什么都不懂的方淳,途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司徒毓亦看出卓青的不贊同和擔憂,他側過臉,深深地看方淳一眼,語氣里滿是懷念。
“谷陽是我和阿淳都很喜歡的地方。我們曾在一本游記上讀到過有關它的描述,聽說三月的時候,谷陽遍地會開滿一種叫夕見的野花。這種花很神奇,狀若菊,色透明,只有在夕陽的余暉鋪滿大地時,才能看見,夕陽過后即湮滅成塵。阿淳覺得稀奇得很,很興奮地告訴我,這輩子總要去那里見一次,才算不枉此生。”
“所以你早就打算好了”
宋明曦給他斟滿空落的酒杯,清新的果香伴著酒香滿溢出來。
司徒毓道了一聲謝,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在失去阿淳的消息后,我就想過去谷陽找他。但我又怕與阿淳錯過,于是請了雙白在谷陽尋找阿淳耀辰長居谷陽,雙白經常往返與谷陽和攫陽之間,倒也方便。可雙白去了谷陽幾次,都沒找到阿淳,我也就死心了。一心在我們以前常見面的地方等他,這一等就等了十多年。我都有些絕望了,本想著再過幾年,我身體磨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帶著阿淳的畫像搬去谷陽,既然找不到他,能替他看看夕見也是好的。”
近乎自暴自棄的想法,令司徒毓羞慚不已,他的阿淳受了那么多苦,都還努力的活著,他有什么資格放棄自己
“找到阿淳的那一天起,我就決定要帶他去谷陽了。一路上我們會經過許多地方,阿淳和我曾經約好要一起游歷天下,雖然他現在都不記得了,但是沒關系,我記得的。”
司徒毓說著,拉起方淳的手,柔聲問道,
“阿淳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方淳包了滿嘴點心,朝他眨眨眼,點頭道,
“愿意。”
頓了頓,他又問,
“阿毓要去哪里”
司徒毓摘下他嘴角的餅屑,神情越發溫柔,
“不管去哪里,阿淳都愿意和我一起嗎”
“嗯”
方淳重重地點頭,
“你是我的”
司徒毓應和著哄他,
“對,我是阿淳的。”
“娘應該會很傷心吧”
因為方淳和司徒毓在的關系,卓青和宋明曦并沒有在院子里待多久就回屋了。兩人面對面地躺在床上,宋明曦抱著卓青就要睡著,忽然聽他悶悶地道。
宋明曦知道他說的什么事,摟著他的肩,把他更深地擁進懷里,輕拍著他的后背道,
“阿青,你不要操心了,這樣做對方淳和司徒毓都是最好的。”
“為什么”
卓青很是不解,也替方淳委屈。
“失去方淳,也許你娘會傷心難過,可沒有他,司徒毓可能活都活不下去。而你看方淳,他雖然已經不記得司徒毓了,可現在他最喜歡的人是誰”
瘋掉的方淳,以前最喜歡的當然是無微不至照顧他的李云芳。
可司徒毓才出現短短幾日,他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離。
“有你娘照顧方淳,他肯定會衣食無憂地活下去,可他的病卻是永遠都好不了了。但有司徒毓陪著他,他很有可能會想起一切。你知道司徒毓為什么要選擇去谷陽嗎”
宋明曦問,食指在卓青的下顎輕輕,這個人滿目疑惑的樣子真是可極了。
“不是因為要帶方大哥去看夕見嗎”
“這只是一個原因。”
宋明曦笑了,
“他單單提起谷陽時,我還沒想到,可他又說起了蘇耀辰。”
“蘇耀辰”
卓青更糊涂了,那個將莫雙白打暈帶走的強勢冷漠的青年,宋明曦應該是不認識的。
“我是不認識他。可我聽大哥說起過谷陽城一家有名的醫館,坐館的大夫和掌柜都姓蘇,想來不是巧合吧恐怕司徒毓帶方淳去谷陽,還存了要為他治病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卓青稍稍有些釋然,他當然更愿意見到一個健康正常的方淳。
“那我會勸娘的。”
“嗯,好好勸勸岳母,如果她實在傷心,在司徒毓和方淳離開后,就將她接來府里三散散心吧。”
司徒毓因為身體未好的緣故,還要在卓青家休養一段時日。
“少爺,真的可以嗎”
他不過是少爺的男妾而已,是沒有資格將母親接進府的。所以這些年,哪怕李云芳再掛念他,都沒有踏進宋府半步。她不是不能去,有宋老夫人的關系在,沒人敢不讓她進門。她是不想卓青為難,他本就不受寵,再做些越矩的事,只怕會更惹宋明曦厭惡。卓青自然明白她的苦心,每次老夫人提及這件事,他都推辭了過去。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娘親可以受到少爺的邀請進宋府小住。
“傻瓜。”
宋明曦心疼地將他揉進懷里,這個笨蛋,芝麻大點的事,就能讓他露出受寵若驚了。
“你忘了嗎祖母可是寫信來催我們回去辦喜宴的,你馬上就是我的男妻了,也是宋府的主子,以后不要說你娘,就是把你娘養的那些雞鴨都搬進府里,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喜喜宴”
卓青一時消化不了這個消息,他明明記得老夫人寫信來是讓他們回去為小樂和大少爺接風的。
“啊忘了告訴你了”
宋明曦這才一拍后腦勺,假裝自己不是故意瞞著卓青,只是忘了說而已。
“上次祖母不是朝著要我再納一房妾嗎有個人還熱心得很地要替我選洛家的三小姐呢”
宋明曦小氣得很,過了那么久的事了,他提起來還是覺得氣不過,低頭“兇狠”地咬了“有個人”的嘴巴好幾口,才舔舔唇繼續道,
“我一時也找不到合心意的,就隨便畫了一幅敷衍祖母。誰知湊了巧,竟畫成了你的樣子。祖母一看樂了,說既然這么有緣分,就不要再委屈青兒做妾了,直接扶成正妻吧就近挑個好日子,把明暉和淮樂召回來,我們一家熱鬧熱鬧”
宋明曦把宋老夫人的神態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即使知道他是瞎胡謅的,卓青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宋明曦就跟著他一起笑,腦袋擱在他肩膀上,沉聲問道,
“阿青要做我的妻子了,高興嗎”
卓青紅著臉垂著眼,隔了一會兒,才輕輕地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