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娘是覺得十二娘不好么?”昭詡問。
“那不重要,哥哥。”嘉敏說:“我覺得好或者不,那不重要。是哥哥娶妻,日后要和她一起過日子的是哥哥,不是父親母親,更不是我。我會出閣,而父親和母親……誠然我總指望著他們長命百歲,然而你我都知道,總有一日,他們會先我們而去。然后就只剩下哥哥和嫂子了。哥哥娶嫂子,應該是為了和她一起過日子,而不是為了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只有哥哥真心待她好,她才會愿意為哥哥侍奉父母,照顧弟妹,生兒育女。然而哥哥,你總要喜歡她,才會對她好吧?”
“我娶了她,自然會待她好。”昭詡皺眉說。
“怎樣算對一個人好呢?”嘉敏冷笑:“阿言喜歡騎射,你送她胭脂水粉,她會歡喜么?謝姐姐喜歡珍稀善本,你送她金銀首飾,她會感動么?袖表姐喜歡權勢,你不把天下送給她,她會笑么?”
“三娘不得胡說!”昭詡道。“天下”這兩個字,哪里是可以隨便掛在嘴上的。
嘉敏無聲地笑了笑:“以哥哥的身份與才貌,天下女子,大多任哥哥挑選,所以,哥哥才更應該慎重。對一個人好,是要用心的,沒有用心,她會知道。哥哥對她不用心,她對哥哥,也不會用心。”
“謝娘子喜歡珍稀善本么?”昭詡忽然問。
嘉敏:……
昭詡也意識到自己關注錯了重點,忙補救道:“我都被三娘你說糊涂了,照這么說,我還要不要成親了。”
“哥哥想要個怎樣的妻子呢?”嘉敏問?
“總要是個美人吧。”昭詡不假思索地回答。
嘉敏:……
昭詡也笑了起來:“你不喜歡她,我就放心了。”
嘉敏:……
合著哥哥你逗我?
昭詡瞧著妹妹臉色不好看,說道:“就像三娘方才說的,李十二娘聰慧過人,恐怕厚道不足。王妃很是看好她,要是三娘也看好,保不準阿爺就給我定了……”停一停又道:“三娘的好意,哥哥知道了。”
——三娘要不說這番話,他擇妻的時候難免不去想,她會不會對三娘好,會不會敬重溫姨娘,就如他們兄妹一樣。
李十二娘容貌也就罷了——元家多美人,他見得多,也不過如此,總不至于看見個略有姿色的就神魂顛倒,走不動路。但是她揣度人心的本事,實在讓他悚然。
猛地卻見嘉敏面色一板,喝道:“谷雨,送客!”
谷雨:……
好端端的這是要鬧哪一出!是得罪姑娘好呢,還是得罪世子?
昭詡也懵了:三娘這是……要逐客?自中州重逢以來,三娘從來沒有使過小性子呢,他倒忘了他這妹子從前可是個別扭人,這可怎么好,要三娘忽然又變回到從前那個樣子……昭詡一陣頭皮發麻。
谷雨磨磨蹭蹭朝他走過來,她走得這樣慢,每個動作都仿佛在朝他吶喊:“世子你快想想辦法呀!”
“世子再想不出辦法,就莫怪婢子無禮了!”
“世子可莫要讓婢子為難呀!”
昭詡:……
“三娘!”昭詡硬著頭皮道:“三娘是生氣了么?”
“不敢!”嘉敏板著臉,從牙齒縫里掉出這兩個字。昭詡但覺背心森森一涼:好吧他就不該一時起意作弄她,可是他也是——
“谷雨!”嘉敏又喊,昭詡忙道:“方才三娘不是問我,那死蛇是不是故意的么?”
這句話果然成功堵住了嘉敏的嘴,嘉敏斜斜看他一眼,那意思是在說:那你還不快說!
昭詡道:“原本還真不是,只是她們說話得久了,我又屏住呼吸,就有條沒長眼的長蟲,當我是截木頭。然后我忽然想、我是忽然想到,要是拿這長蟲嚇她們一嚇,那她們是不走也得走了。”
嘉敏:……
“哥哥又說謊!”嘉敏道。
“三娘這話就不對了,昭詡叫屈:“哥哥何曾說謊了,還又!”
“那我問你,”嘉敏道:“十二娘對謝姐姐做什么了?”
昭詡驚道:“她告訴你了?”
話出口就知道上當。方才還板著臉像全世界欠她十萬大錢的三娘,已經換了長笑盈盈的面孔。昭詡還是頭一次遭遇妹妹變臉,心情十分復雜。
“所以,”嘉敏笑著說:“哥哥有沒有想好,該怎么和謝姐姐道歉呢?”
她才不覺得昭詡與謝云然在積雪亭私會就意味著什么呢,以謝云然守禮,和昭詡的遲鈍,有什么才見了鬼。
昭詡像是到這時候才意識到這點,也忘了要和妹妹置氣,“哎”地叫出聲來:“慘了!”眼巴巴看向妹妹:“三娘你替我向謝娘子道歉可好?”
嘉敏:……
“三娘……好三兒!”
嘉敏嘿然冷笑:“哥哥自個兒闖的禍,倒叫我去道歉!”
昭詡心里想天理何在啊,他明明是因為謝娘子格外照顧三娘,才特意找了她道謝,如今出了岔子,三娘倒是一口一個“哥哥自個兒闖的禍”,這天底下當哥哥的還有沒有地兒說理啊!
但是這時候想起謝娘子在積雪亭的窘迫,心里也實在過意不去,低頭尋思半晌,問:“三娘方才說,謝娘子喜歡珍稀善本?”
這個傻哥哥,總算是有點覺悟,嘉敏笑嘻嘻道:“可不是。謝家原本就藏書極多……聽說她家在南邊時候更甚,北來倒是丟了不少。”
昭詡道:“那三娘你給擬個單子?”
嘉敏給氣樂了:“謝家北上丟了哪些書,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里打聽去?要我找謝姐姐打聽了來,謝姐姐難道不知道是我干的?這要道歉的到底是我呢,還是哥哥你?”
昭詡:……
就他這妹子,還好意思說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總之我不管,哥哥你自個兒去張羅。”嘉敏道:“我就在這瑤光寺里再多住幾日,免得哥哥沒借口過來,夠意思了吧我?”
昭詡:……
“谷雨!”嘉敏懶洋洋喊道:“送世子出去!”
谷雨:……
我我我……我站得還不夠遠么?
謝云然住的地方叫云影閣,因有個“云”字,謝家覺得好。云影閣不如天心苑占地廣闊,但是小歸小,五臟俱全,玲瓏也是一重好。
謝云然自積雪亭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四月心里實在擔心。
到午時,寺里忽然騷動起來,比丘尼過來告知,說寺里進了賊,要各處緊閉門戶,不可大意了,要有不對,千萬敲鑼打鼓通知。四月對比丘尼的鄭重其事嚇了一大跳,特意出去打聽了消息。
回來喜孜孜同謝云然說:“是積雪亭出了事兒。”
謝云然看她一眼,示意她往下說。
“是九娘,”四月說:“李家九娘被條死蛇嚇昏了——奇怪,怎么昏的是九娘,不是十二娘呢。”她自言自語說道。
“四月!”謝云然喝止她的幸災樂禍。
“姑娘,那李十二娘好生無禮!”四月說。她是很樂意看到李十二娘受驚受怕的。她猜,那定然是南平王世子所為,只不知什么緣故,倒霉的卻不是十二娘,而是九娘。九娘雖然不及八娘溫厚穩重,也是個好性子。實在可惜。
“世子是在給姑娘出氣呢。”四月說。她歡喜得太過了,連“南平王”三個字也省去了不說。
謝云然卻搖頭:“只是巧合,南平王世子怎么會和幾個小娘子過不去……李十二娘久不在京中,有些事,不知道而已,情有可原。我瞧著她性情是不怕事的,倒是八娘九娘,向來受驚不輕。”
四月聽她一一說來,如同親見,心里又是佩服又是難過。要不是陸家賞花宴上的意外,她家姑娘,就是皇帝也配得的。
“九娘既受了驚,想必李家姐妹還會在寺里逗留兩日,四月,”謝云然吩咐道:“一會兒你叫人備了禮,給李家送去,壓驚。”
“是。”四月應下。
謝云然轉眸看了四月一會兒,這一向她穿得素,四月也跟著素起來,梨花白裙裳,上面一絲兒繡色也沒有,簡單梳的雙鬟,也不曾插戴些珠兒花兒,她原是正活潑好動的年歲。謝云然嘆了口氣,她說:“你如今也一年大過一年了,我瞧這光景……不如我和母親說,讓她帶你回家吧。”
“姑娘!”四月大驚,抬頭看時,姑娘眼睛里并無半分嬉笑或者戲弄的意思,登時就哭了起來:“姑娘不要我了么?”
“不是我不要你……”
“姑娘說這話就是不要我了!我說錯什么了么?姑娘和我說,我再不犯的!”說著就要跪下去,謝云然一把拉住她,沉吟良久,只嘆了口氣:“罷了,你不走,就不走罷。”
“我不走!”四月清清脆脆地應道。
“南平王世子的事,”謝云然頂著四月殷勤的目光,頭皮一麻,硬著心腸道:“你不要想多了。”
四月才不覺得自己想多了呢,自個兒姑娘能記得這號人物,就已經不是她想多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