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苓沒有回來，反而來了這位。

嘉敏都顧不得陽平，目不轉睛盯住來人。芳芹躲不過去，不得不走近來，微屈膝行禮，道：“諸位長公主公主、公主、縣主，小娘子……”大約自個兒也覺得人物眾多，一笑，對李九娘說道：“王妃請李娘子過去……”

李九娘“啊”了一聲，脫口道：“是母親來接我了么？”這是她時時刻刻懸在心上的事，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成了形。

--她怕是母親來揪她回去。

原本因為蘭陵公主謀算姐妹傳聞，母親心有不喜，明發了話不許她們姐妹出門，十五娘十六娘自然不敢違抗，唯有她心里還念著三娘子和南平王世子再三相救的好處，偷偷兒背著母親溜了出來。

不然，王妃……南平王妃找她能有什么事？

芳芹卻搖頭道：“這就不是婢子能知道的了，王妃在前廳等候--李娘子請隨婢子來?！?

李九娘應了聲，跟著芳芹過去，眼看著就要走出主廳了，嘉敏忽地叫了一聲：“九娘子、九娘子！”

李九娘回頭來：“公主還有什么吩咐？”

嘉敏急走幾步跟過來，微笑道：“我陪你去罷--此處我是主人。”

芳芹吃了一驚，脫口道：“三姑娘！”

嘉敏揚眉笑道：“怎么，我不方便去嗎？”

芳芹心道王妃吩咐了只帶李九娘過去，這話卻不便直說，正如嘉敏說的“此處我是主人”，芳芹雖然是王妃的婢子，母婢同母，但是當真站到面前，要端長輩的架子就可笑了--一時躊躇，笑道：“哪里就說到不方便了，只是這里還有這許多小娘子等著賀公主及笄呢，三姑娘怎么好走開？”

李九娘也乖巧地附和道：“公主且忙……”她也怕三娘子和母親撞個正著。

嘉敏毫不在意地道：“有嫂子和阿言呢，今兒來的都是我的客人，既然來了，作為主人家，我怎么好不出迎？”

芳芹心里已經叫了一萬句“姑奶奶”了，要在平日里，三姑娘跟來也就跟來，橫豎三姑娘也不是個作妖的，可是今兒、這事兒……芳芹還在左右為難間，嘉敏又催促她道：“走吧，莫讓母親等久了。”

芳芹思來想去，竟是找不到借口拒絕，遠遠往人群里一掃，倒是指望世子妃或者六姑娘能出來打個圓場，世子妃顯然是懶得多管閑事，明明看見了，卻還走開去，六姑娘……六姑娘和胡娘子又膩上了。

芳芹也是無可奈何，拖也拖不下去，只能硬著頭皮帶嘉敏和李九娘過去--這為難的樣子，讓李九娘越發忐忑起來，真要是母親來了，不給蘭陵公主好臉，且不說她，阿兄那頭，還不知道如何為難呢。

幾個人都不說話。此去側廳，也不過一刻鐘有余，轉眼就近了，遠遠能看見門口徘徊的陌生人，李九娘沒有留意，嘉敏心里卻是越發地沉。要見九娘的是誰，這些人又是什么人，李家人可不敢來南平王府撒野。

敢來南平王府如入無人之地的……

“三姑娘……”快到門口，芳芹做了最后一次努力，“三姑娘也要進去么？”

“為什么不？”嘉敏臉上已經全然沒了笑意。

芳芹咬了咬唇。

王妃交代過的話，她總不能打個折扣執行罷，便是得罪了三姑娘……往好里想，三姑娘再過兩個月就要出閣了，出閣的姑娘，便手再長，也不好伸到繼母房里來不是？三姑娘和王妃之間……并不是太難選。

“三姑娘留步！”芳芹道，“還請三姑娘，莫要為難奴婢?！?

嘉敏看住她：“這么說，我要和九娘子去見母親，是為難你了？”

芳芹一咬牙，道：“……是?！?

李九娘這時候也覺察出有異來，莫非是母親不知道分寸，鬧到王妃面前，王妃恐怕三娘子受委屈，所以……

也幫著芳芹勸說道：“公主--”

嘉敏退了半步，卻盯住芳芹的眼睛，問道：“果真是母親要見九娘子？”

李九娘吃了一驚：三娘子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芳芹就只能苦笑，要是下跪管用的話，恐怕這會兒她已經給嘉敏跪下了：“三姑娘莫要為難婢子?！?

嘉敏臉繃得緊緊的：“九娘子是我的客人?！?

“九娘子是府中客人，婢子知曉?！狈记垡仓荒苷f到這一步：李九娘不僅僅是三姑娘你的客人，而是整個南平王府的客人，自然也是王妃的客人，王妃不得不請李九娘過來--自然是萬不得已。

李九娘還在一頭霧水中，嘉敏的臉色已經白了。她是一直都知道鄭林對李家的怨恨，想必李家……至少當家人心里是清楚的，若非早有準備，李尚書北行也不會這樣順利。原以為難關已過，卻不料--

“九娘子已經訂親了。”嘉敏忽然道。

李九娘：……

芳芹有一瞬間的茫然--她只知道來的是天使，并不知道天使此行目的。李九娘已經訂親，與天使要見她什么相干？

總不成天使此來，竟是為了圣人……

不由多看了李九娘幾眼，九娘當然也是個美人，但是遠遠說不上絕色--她堂妹已經在宮里，芳芹雖然近日不曾進宮，也聽說過李貴妃得寵。總不成圣人有了妹妹還想姐姐吧，九娘子姿色可不如貴妃。

李九娘是羞紅了臉，不知道該作如何反應。

“既是母親的意思，不許我去，”嘉敏嘆了口氣，說道，“那我就在這里等著，九娘子記著，你已經訂了親，就是崔家的人了……”接下來的話，到底不便說得太明白，何況她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嘉敏說到這里打住，李九娘不明所以，又遲遲等不到下文，只得倉促道：“我記著?！?

“李娘子……”芳芹再做了個“請”的姿態，李九娘回頭看了嘉敏一眼，嘉敏果然站在那里，既不跟進，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眉目里多少有些憂色，讓李九娘也越發不安起來，不安到腳步都有些發沉。

芳芹想的卻是，王妃吩咐了不許驚動世子與三姑娘，世子也就罷了，他在外庭，自然不至于驚動。原想著不驚動三姑娘也難不到哪里去，這么多小娘子在賀三姑娘及笄呢，哪里就會注意到李九娘了。

誰知道……三姑娘這嗅覺，真真叫她服氣。

既是已經驚動了，王妃要責怪下來，也是無可奈何--好歹沒帶進門，給留了半分臉面。芳芹這這樣想著，兩個人已經到了門口，門邊的芳薔打起簾子，通稟道：“王妃，芳芹帶李娘子來了?！?

王妃應了一聲，道：“李娘子?！?

李九娘雖不便東張西望，也看得到母親并不在屋中，屋中除了王妃，坐著的就只有對面的白面男子。論理，小娘子見外男是需要回避的--即便是王妃與外男相見，也該以屏風或者帷幕隔開。

但是都沒有。李九娘雖然說不上聰慧，也是進過宮、見過寺人的。這時候腦子里一轉，多少已經明了來者身份。是宮里來人。莫不是十二娘……不不不，便是十二娘有什么事，也該遣人回家才對。

沒有理由來這里。

更沒有理由找自己。

她雖然是李家嫡女，說到底父親官位尋常，便哥哥爭氣，宮里遣使，沒個道理不找父親，不找母親，卻來找她。

尤其她還在別人家里作客。

既然沒有理由，那為什么、為什么……又發生了呢？李九娘腦子里一團亂麻，卻還能中規中矩向南平王妃行禮道：“王妃?！?

南平王妃見她目色雖亂，舉止卻還能鎮定，也不得不感慨一聲到底大家風范。卻指著寺人說道：“這位是天使?！?

“天使?！崩罹拍镌俅未_認自己的推測。

那寺人卻也和氣，微笑道：“某此來，是為了帶李娘子回府。”

“回……府？”李九娘愕然，脫口兩個字，停一停，方才問道，“敢問天使，我家中、我家中發生什么事了？”

為什么竟讓宮里人來帶她回府？

那寺人仍是和氣得笑一笑：“娘子回府就知道了?！?

等于沒有說。

南平王府里引路婢子一路猶疑，三娘子面上憂色，這時候全都涌了上來，眼看著那寺人就要起身，李九娘忙道：“敢、敢問天使，我兄長何在？”

今兒母親不許她們姐妹來觀禮，她能出門，是全托了李十一郎私底下出力，李十一郎自然也是來了的，不過他在外庭，是由世子招待的男客。

“令兄自然是要一起回去的。”寺人毫不猶豫地回道。

“那，”李九娘遲疑了片刻，“敢問天使，為什么不等我兄長來了一起走呢？”

“已經等了很久了。”寺人看了南平王妃一眼，南平王妃眼簾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沒有應話。

要是嘉敏在這里，少不得頂上一句“既然已經等了很久了，何妨再等等”，但是李九娘終究沒有這樣的膽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寺人起身，催促道：“走罷，李娘子。”

到頗似方才三娘子催那婢子，李九娘忍不住往門外看了一眼，目光收回來，經過南平王妃，南平王妃仍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李九娘心里越發沒了底，來人是天使，王妃已經證明了他的身份，那是不會有錯了--以王妃與太后的關系，也沒個假天使能騙過王妃的，那是不會有錯了，那為什么、為什么……王妃不說話呢？

無論是催她早點跟天使上路，還是勸天使“再等等”都是使得的，為什么卻……一句話都不說呢？

“王妃！”李九娘壯著膽子喊了一聲。聲音里在發顫。

王妃低低地道：“李娘子，還有什么事么？”

不不不，不該是這樣一個反應……不該是這樣。

李九娘心一橫，說道：“方才，貴府婢子說王妃有請，蘭陵公主殿下怕我人生地不熟，特意陪了我過來?！?

“哦?！蓖蹂櫫税櫭?。

要沒有外人，芳芹早跪下請罪了，但是這時候卻有不宜，是以芳芹只簡單解釋道：“是，我去尋李娘子的時候，被公主殿下看見了--公主殿下只當是王妃找她……”換句話說，就是被三姑娘盯上了，躲不開。

王妃沒有在說話--沒有責備，也沒有安慰。嘉敏難纏，她是知道的。但是芳芹也是辦事不力，被盯上了？嘉敏能盯她一時，還能盯她一世不成！她當然知道這是遷怒。然而眼下，她也只有遷怒了。

李九娘口中發干，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我進門之前，公主殿下與我說了一句話，讓我轉述給王妃聽?！?

嘉敏并沒有說轉述云云，但是李九娘猜想，既然三娘子說了這么句話，再三叮囑叫她記著，當然不是叫她記在心里，而是要說出來--倉促間，也再想不起比假托轉述更合適的方式了。

“時候不早了。”王妃卻道，“李娘子還是盡早跟著天使上路吧，三娘有什么話，我會去問她的。”

竟是……竟是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李九娘又驚又怕，急急脫口道：“三娘子說我已經訂親了，我如今是崔家的人--天使是要把我帶回崔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