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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飯,胡嘉子忽然進來與嘉言說:“阿言我們?nèi)ビ缹幩律舷惆伞!?
嘉言吃了一驚。她想出門已經(jīng)想了很久,一直都是胡嘉子和她說等等、再等等父親就回來了。怎么今兒主動提到帶她出門——還是這時辰,祖家這處外宅離永寧寺可不算近,差不多要兩個時辰。
到回來,天都黑了。
胡嘉子道:“還不是為了……”她撫了撫腹部,笑容有點勉強,“說是下午才是吉時,利子嗣。”
聲音里略略帶了歉意。
嘉敏頓時就懂了,笑道:“那敢情好,正好今兒天氣也好。”
她幾乎是雀躍地回房換衣準(zhǔn)備出門。她在這里住了差不多有三個月了,整整三個月不出門,什么消息都聽不到,來來去去就這么幾個人,她都快瘋了。雖然胡嘉子帶她去永寧寺也不會許她半路下車,但是到了永寧寺,胡嘉子去上香,添油,點燈,她總能找到機會與寺里比丘、沙彌說上幾句。
永寧寺是個消息靈通的地方,何況永寧寺與胡家關(guān)系匪淺。
出門的時候嘉言特特多帶了幾件金寶首飾,想寺里比丘沒有不貪財?shù)模嗍┥釒讉€,總能套出話來。
她一路盤算,就沒有留意到胡嘉子眉目里的愁意。
果然就如嘉言所想,抵達永寧寺已經(jīng)是申時末,太陽都快要下去了,云層鑲了厚厚的金邊。嘉言先下,再扶了胡嘉子下車。胡嘉子抓住她的手有點冷,嘉言登時就叫了出來:“表姐身體有不適么?”
胡嘉子捏捏她的臉:“又胡說。”
嘉言吸了吸鼻子,想道:莫非是孕中正常反應(yīng)?雖然王妃生昭詢時候,她就侍奉在左右,其實左右婢仆宮人甚多,又有經(jīng)年的婦人嬤嬤,根本輪不到她近身——王妃又哪里舍得她雙手沾上陽春水。
嘉言這時候想到母親和弟弟,心里好生掛念。
姐妹倆手挽手,說說笑笑往里走。嘉言左顧右盼道:“今兒游客好少,是姐夫清了場么?”四月初夏,陽光和煦,草木蔥蘢,正蝶舞鶯飛,游園賞景好時候,往年這時候來上香、祈福的人絡(luò)繹不絕。
胡嘉子道:“永寧寺是皇家寺廟,你姐夫哪里有這樣的排場。”太后在時,看在她的份上清個場也就罷了。
嘉言這次總算是有所察覺,側(cè)目道:“表姐和姐夫——”
胡嘉子搖了搖頭。不知怎的,嘉言覺得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像是緊了一緊。這是……兩口子吵架了么?
胡嘉子的性情是嘉言素知的,因她打小就在太后跟前得寵,左右宮人、府中侍婢都知道胡娘子將來要做皇后,所以人人都捧著她,恨不能捧到天上去,指著日后她得了意,能分一杯半杯羹。
誰料到就沒有日后了。
嘉言原是想勸胡嘉子幾句,既然已經(jīng)成了親,如今又將有孩兒,還是收收性子,不要與夫君鬧。她見祖望之的次數(shù)雖然不多,卻看得出是個好性兒,能伏低做小。這話要出口,卻聽胡嘉子低聲問:“阿言,你想姨母么?”
她眼睛仍看著前方,嘴唇微動,要不是嘉敏與她靠得極近,幾乎看不出她是在說話。
嘉言余光迅速掃了一眼周遭。周遭沒有別的香客,就只有幾個婢子,在落后她們?nèi)降木嚯x,亦步亦趨。
都是胡家的婢子,論理不會有什么問題才對。
嘉言算不得是個謹(jǐn)慎人,但是自去年年尾至今,幾經(jīng)反復(fù),到底多了幾個心眼。胡嘉子忽然問起太后,大約是她自己想念太后了。那是自然,胡太后在位,胡家何等風(fēng)光,就是他們南平王府也——
太后殺了皇帝,她想不通過;太后要立三郎,她也不是很愿意,但是現(xiàn)在太后也死了。嘉言在一次一次的意外與震驚中,已經(jīng)徹底糊涂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判斷對錯,或者說,她不知道該不該判斷對與錯。
太后沒有對不起她,皇帝也沒有……如今他們母子于地下重逢,該如何相對?
胡嘉子沒有等她的回答,只把聲音壓得更低一些,瑟瑟說了一句:“我想。”瑟瑟如寒鴉。
有僧人迎上來,低眉豎掌唱了個喏:“兩位娘子,是來祈福的么?”嘉言正要應(yīng)說“是”,忽然胡嘉子身子晃了晃,嘉言登時就慌了:“表姐、表姐你怎么了?”“我——”胡嘉子緊緊拽住她的袖子,氣若游絲。
嘉言一把抱住胡嘉子:“來人、來人吶!”
幾個婢子驚慌失措,有過來幫著嘉言扶住胡嘉子,有跑開找人求助的,那僧人怔了怔,倒不十分驚慌,伸手一探脈,片刻,了然道:“原來這位娘子有孕在身。”
嘉言使勁點頭:“是是是我表姐她——”
“小僧廂房就在左近,兩位娘子不嫌棄的話——”那僧人打斷她。
“快帶我們?nèi)ィ 奔窝悦Φ馈?
那僧人點點頭,引嘉言一行四人往左拐了幾步,果然有座精舍。僧人推開門,側(cè)身讓幾人進去,自己倒退半步,守在門外。
“表姐、表姐你醒醒!”嘉言叫道,又要到門口去看有沒有請到大夫,忽然袖子一緊,胡嘉子已經(jīng)睜開眼睛。
嘉言心里咯噔一響,她知道是有事情發(fā)生了。
胡嘉子是在阻止什么,或者提防什么——提防誰?這兩個婢子嗎?還是走開的婢子,還是……全部?
“引她們過來。”胡嘉子低聲道。她又閉上了眼睛,袖底卻塞了件東西到嘉言手中。
嘉言:……
“春生!”嘉言叫道,“杵那里做什么!還不去倒杯水來!”
春生看了看床上仍雙目緊閉,面色慘白的胡嘉子,又看了眼橫眉怒目的嘉言。她們都是打小就跟著胡嘉子的,自然和嘉言也熟,知道六娘子這脾性,不發(fā)作也就罷了,發(fā)作起來可不比她家姑娘好哄。
橫豎、橫豎也威風(fēng)不了多久。
春生應(yīng)了聲,躬身退了下去。嘉言看了看胡嘉子,焦躁起來,來回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那兩個丫頭怎么去這么久,即便枯木大師不在,這寺里也該還有別的人,莫不是、莫不是見著太后不在了就怠慢我們——”
她一面喃喃自語,一面看似不經(jīng)意,已經(jīng)走到夏目背后,手裹在袖中,猛地往前一送。夏目的眼睛登時就睜大了,人軟軟倒下來。嘉言也沒有料到這匕首竟能鋒利如此,低頭看時,連血都沒有流多少。
她扶了她一把,靠墻站著。
胡嘉子道:“阿言!”
嘉言幾步過來:“表姐,這、這怎么回事?”
胡嘉子:……
這個糊涂妹子,人都殺了才來問她怎么回事。
然而心里竟是欣慰的。她握住嘉言的手低聲道:“表姐對不住你,你姐夫他、他——”
“我父親回來了么?”嘉言脫口問。到這時候,她哪里還猜不出祖望之藏匿她是在下注,如果不是勝負已分,想必胡嘉子不至于如此傷心。
胡嘉子更用力地握住她,張了幾次嘴,竟說不出來。
嘉言心里登時明白過來,臉?biāo)⒌冒琢恕H绻皇潜鴶。氡乇斫悴恢劣谌绱穗y以出口。她竟不敢把這個心思想得太明白。
“春生幾個……都是姐夫的人?”嘉言問道。
胡嘉子點了點頭。
“姐夫她逼表姐帶我來這里——”嘉言扭頭往外看,“是有人在這里等著么?姐夫他……竟半點都不顧惜表姐你、你如今……”
胡嘉子目中眼淚落下來。不不不,他當(dāng)然不是這么說的,他的話說得好聽極了,他說姑父和昭詡哥哥都已經(jīng)死了,三郎還小,三娘又被宋王虜去——興許是心甘情愿也未可知,總之,南平王府是沒有人了。
他們能收留阿言一時,不能收留阿言一世,阿言眼瞅著就要及笄,要婚嫁,難道要留在這里耽誤了年華么。
“那郎君的意思是——”她當(dāng)時這樣問,她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說這樣的話。想當(dāng)初他帶了嘉言回來,她心里何其歡喜。
“他們一家子兄妹,哪里要我們這些外人來操心,”他笑著說,“我聽說威武大將軍和平原公主明兒要去永寧寺。”
“他們都說是宋王殺了姑父,帶走了三娘,”胡嘉子低聲道,“我一個深宅婦人,也不知道哪個消息是真,哪個消息是假,但是我聽說,你家二娘子如今被圣上養(yǎng)在宮里,我不敢信圣上,也不敢信你家二娘子。”
如今看來,恐怕不止是元釗和嘉欣在這寺里,恐怕祖家還另備了人手防著她。
“……所以、所以阿言你走吧。”胡嘉子把手上,耳上,腰上,金的玉的盡數(shù)解下來,塞到嘉言手里,“表姐只能幫你到這里了,你莫要怪我……要不是腹中有這孽障,表姐恨不得能跟你一起走……”
胡嘉子哭了起來,不敢大聲,怕驚動了門外的人。
其實祖望之早上就催她出門,她心里像是有個燒得通紅的火球在滾來滾去,滾來滾去。她不是沒有想過聽他的話,但是一想到那是嘉言,嘉言打小就和她好,比親姐妹還好,她要親手推她進火坑么?
嘉言渾渾噩噩接過那些東西。
胡嘉子又強撐著起來,脫了外袍,底下竟比平日多穿了一件,也不知道問誰要來的婢子衣物,胡嘉子解下衣物,同樣塞進嘉言手里。
嘉言臉上一滴淚都沒有,忽然跪下去,沖胡嘉子磕了三個頭,她說:“表姐,我走了。你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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