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迪廳在青市有一家,因其獨特的設計聞名于外,在國內一線城市,只要是安親會的地盤,都有這么一家迪廳。幫會人員常聚集在此,已是慣例。
在京城里混的人,三教九流的,都知道吳爺常在云海迪廳,有事去那里找他最有可能找到人。哪怕找不到,也能在那里留個名號,日后好相見。
只不過,這天來見吳爺的人不過是西品齋王卓的一名心腹,稱不上江湖上的人,更別提什么名號。因此他來云海迪廳,態度謙恭,見了迪廳的服務生都點頭微笑。要知道,這迪廳里的服務生也都是安親會的人,別看他們端著盤子侍候人,一翻臉都是練家子!
王卓的這名心腹姓成,名叫成貴。成貴三十來歲,為人沉穩,也是個通曉人情世故的。他在西品齋搞的是接待工作,說話辦事很能討顧客的喜,對古董又懂些門道,與顧客攀談起來很能各方面地聊,常常把一些顧客侃得都有些佩服他。王卓見他有些才能,一來二去常提攜他,他也就成了王卓的心腹之一。
但再是心腹,成貴也沒想到,買兇殺人這種事王家竟然都跟他說!潘珍親自找上了他,誠懇地跟他說眼下王家有難,能用的人不多,瞧他為人忠義,這才把這么重要的事托付給他。當然,如果事情辦成了,也少不了他的好處。
好處成貴是不敢要的,若說王卓的心腹,謝長海是頭一人!但是現在謝長海什么下場?在看守所里等著受審坐牢呢!這基本上是身敗名裂了。這事不管是做得成,還是做不成,成貴都不期望好處,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王家不要過河拆橋,把他給賠進去就好了。但盡管有這些擔憂,成貴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答應的,縱然王家現在諸事纏身,但要捏死他就跟捏死個螞蟻差不多。
這事既然找上了他,他就沒有退路了。
在踏進云海迪廳的時候,成貴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但他依舊見人就笑,跟前臺服務生表明了身份,求見吳爺。
成貴來的時間不算早,正巧是上午十點來鐘。他跟王卓去過幾次地下錢莊,聽說過黑道上的一些事。據說,這位吳爺是位練家子,還保留著以前的江湖習氣,別看年紀四十多了,每天都晨起打拳練功,從不荒廢。他的作息很有規律,只要不是有特殊的事情,他晨練過后都會到云海迪廳里坐鎮一會兒。
成貴不敢保證今天安親會就沒什么特殊的事,但他挑的這個時間是吳爺最可能在的。而事實證明,他運氣真的不錯,吳爺正巧在。
王家是軍方的人,在京城自是有臉面的,王家派來談事情的人,吳震海自然是要見的。不過,他的態度不算熱絡,前臺的服務生態度掛了電話之后態度也就算不上好,“我們吳爺今天中午約了朋友吃飯,你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上去吧。”
說是讓他上去,上頭還是下來了人的。下來的兩人一身黑衣,氣勢頗冷,看人一眼就像刀子在刮。成貴知道,這是正經的幫會成員,他自是不敢多說一句話,任由這些人三兩下對他搜了身,便一前一后把他死死看在中間,帶著他上了樓去。
白天的迪廳里比晚上能安靜些,但人照樣不少,頂層的會客室里隔音效果是當今最先進的,門一關,外頭的聲音一丁點都聽不見,里外儼然兩個世界。
坐在闊氣的辦公桌后的男人四十來歲,臉上一道可怖的刀疤,氣血卻比年輕人還旺盛,面龐紅潤,目光威炯。成貴進來后,被他一看,頓時覺得兩腿都發軟。
“吳、吳爺,您、您好?!背少F笑得極不自然,點頭哈腰道。他雖然是被王家派來的,但面對世界級黑幫大佬,他哪還有什么氣節?態度恭敬,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
“坐?!眳钦鸷?戳顺少F一眼,不茍言笑地一指沙發,顯然看不上成貴這種沒膽量的人。
成貴不敢多言,趕緊去沙發里坐下。沒一會兒,服務生送了茶水來,吳震海這才起身走到成貴對面坐下。他一坐下,成貴就感覺到了壓力。以前他只是聽說過吳震海的名號,卻沒有那個身份地位能見他,總是聽說他怎樣怎樣在京城黑道的地界兒上呼風喚雨,今天卻真是頭一次見。吳震海剛才一從桌后站起來就把成貴給驚著了!他真沒想到,吳震海身量頗高,虎背熊腰,渾身那氣勢,一拳能打死一頭牛的感覺。
武林高手,以前成貴沒有這方面的體會,這一個照面,他便突然心里掠過這四個字。
“王家派你來有什么事?直說吧,我時間不多。”吳震海這時已經開了口。
成貴這才一個哆嗦,回過神來。他也不敢浪費吳震海的時間,巴不得早點說完早點離開這讓他喘不過氣的地方,于是便開門見山道:“呵呵,吳爺,是這樣的。這是我們當家主母的意思,說是有個人,希望您出面解決一下。不知道……吳爺您這兒接不接這樁買賣?!?
成貴把潘珍給曝出來,不是為了給吳震海一點壓力,只是把委托人是誰告訴他。
吳震海眉頭動都沒動,“買賣?聽這意思,你們是想買這個人的命?”
王家是什么權勢?有人得罪了王家,如果只是稍稍懲戒,哪怕是斷手斷腳,都不用找上黑道。王家自己就辦得到!現在找上黑道,必然是不便出面,而且肯定不是給對方一個教訓這么簡單,請黑道“出面解決”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買兇殺人。吳震海從十來歲就在黑道混,這點事他一聽就明白。
“是,是!果然什么都逃不過吳爺的法眼?!背少F點頭哈腰地笑道,“雖然知道吳爺不缺身外之物,但是我們主母囑咐過了,只要您能接這樁買賣,一切條件好談?!?
安親會是不缺錢的,上來就談錢成貴怕惹惱了吳震海,所以他說話異常斟酌用詞。
吳震海卻對這話沒多大反應,直切主題,“那我得聽聽你們要買的是什么人的命了?!?
王家都不便出面對付的人,一定有些背景。安親會要接這樣的買賣,價碼一定高。這點成貴是心里有數的,所以他一聽吳震海問這句話,便趕緊從身上拿出一張紙來,雙手恭敬地遞了過去。
這張紙是折疊好的,上面附著的正是對方的資料。照片、基本信息都在上面,一看就明了。
夏芍的名字現在在國內可謂家喻戶曉了,更別提她這陣子在京城的風光了。成貴相信,吳震??匆娺@名字的時候,一定也會很吃驚。
這回成貴沒猜錯,吳震海打開資料的一瞬,眼神都直了直!
“這位想必吳爺也聽說過,不過吳爺不必把她的身份看得太重,畢竟她還沒嫁進徐家。而且……”
“嘿!稀奇!”成貴話還沒說完,吳震海便樂了。他樂得突然,把成貴嚇了一跳,還沒等成貴反應過來,吳震海便樂著回頭,把手上的資料往后一送,遞給他身后站著的兩名幫會成員,“你們看看。”
那兩人是安親會京城總堂的護法,資料接到手中,兩人目光往上一落,便互看了一眼。接著看向成貴的眼神,已經跟看白癡和死人差不多了。
“真稀奇,我看你們王家的人,簡直是找死!”吳震海眼突然一瞇,剛才只是氣勢威重,此時卻是殺氣凜然!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身后的兩名護法已經拔出槍來,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成貴!
“吳吳吳、吳爺,這這……”成貴臉色煞白,望著那兩把黑色手槍,嚇得癱在沙發里都起不來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知道這位跟我們安親會什么交情么?”吳震海這時把資料接回來,亮來成貴眼前,冷笑。
吳震海不笑的時候都給人極大的壓力了,他笑起來的時候,那根本就只能用猙獰可怖來形容了。尤其是他臉上那道傷疤,皮肉看起來都是往外翻著的,這一笑,著實把成貴給嚇了個不輕!
他怎沒聽說過傳聞中安親會和夏芍的交情?但他今天之所以敢來,除了趕鴨子上架以外,潘珍也為他分析了安親會靠攏王家的可能性,他覺得潘珍說的有道理,這才敢來的。
吳震海這番話,成貴直覺他是在試探他。畢竟道兒上的人,哪怕他們心里再重利益,面兒上都得把義字放在第一位。吳震海問這話,未必是他真看重交情,也許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現在安親會拿槍指著他卻沒開槍,就是證據!只要聽了王家能拿出來的好處,吳震海一定會動搖!
這么想來,成貴趕緊道:“吳吳、吳爺,您、您先別生氣,聽、聽我說。夏小姐跟貴幫派之間的交情是交情,幫派的兄弟們跟您之間不也有交情?您看在交情的份兒上,不想動夏小姐,這我明白。但直白點說,王家能給貴幫派和兄弟們帶來的好處絕對比夏小姐多!王家在軍界的勢力想必您清楚,僅這點,夏小姐就比不上王家。她是要嫁進徐家的人,徐老爺子思想守舊,他是不會允許徐家人跟咱們黑道上的兄弟們有來往的。到時候,說不定兄弟們跟她會成為敵人。既然這樣,王家真的比夏小姐合適得多。您、您說呢?”
吳震海聞言,轉頭跟身后那兩名護法看了一眼,摸起了下巴,“照你這么說,王家是準備護著咱們在京城的弟兄了?”
“那是當然!”成貴聽吳震海這么問,頓覺有門路,立馬便點頭笑了起來,“當然,這次事成之后,報酬也不會少的?!?
“哦?那我倒想聽聽,數目有多少?!眳钦鸷R恍?,臉上的刀疤猙獰嚇人。
“五、五百萬美金!”成貴咕咚咽了口唾沫,知道這數目對安親會來說不算什么,便立刻道,“還、還可以商量?!?
這數目自然是潘珍說的,她也說過可以商量,但是成貴覺得,這數目雖然對安親會來說不算什么,但是日后王家給安親會在京城帶來的好處卻是不能用這筆酬勞來衡量的。再說了,夏芍身份雖然不能算是一般人,但她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殺她還不是易如反掌的?這本身就沒什么難度。動動手指,五百萬美金到賬,也算是很容易得手的了。所以如果吳震海想得明白,他就不應該在酬勞上獅子大開口。
“五百萬美金,軍界保護傘……嗯,聽著是不錯。”吳震海哈哈一笑。
成貴聽他這么說,眼神一喜。
卻沒想到吳震海說翻臉就翻臉,笑完把臉一板,“你是王家的人嗎?”
成貴一愣,“這……當然不是……”
“不是你小子跟我談什么?”吳震海一擺手,“誰叫你來的,你把她給我叫來!叫王家人跟我談!”
成貴怔愣著,還沒反應過來,吳震海伸手遞給他一塊手機,成貴望著吳震海手里的手機,半晌才反應過來,他不是說說的,他要他打電話!現在就打!
成貴是不敢拒絕的,而且他巴不得這事趕緊交待出去,自己好脫身。因此他反應過來之后趕緊接過手機,給潘珍打去了電話。
“跟她說,中午京海大酒店,我吳震海請客?!痹陔娫捊油说臅r候,吳震海在沙發里道。他聲音洪亮,不必成貴轉達,手機那頭的人也能聽見。
潘珍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容易就談成了,她一邊覺得今天轉運了一般十分順利,一邊又覺得兒子的一些想法看來冒險,其實是對的。潘珍沒有理由拒絕跟吳震海的會面,畢竟這關系王家今后的安寧。她當即便答應了下來,約好中午十二點,京海大酒店見。
成貴卻有點意外,不是說吳爺中午要跟朋友出去吃飯么?這怎么就約在了中午?不過,這些都不是他該想的,他松了一口長氣,覺得自己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還好,小命還在。
“呃,吳爺,既然您跟我們夫人約好了,那我就……”成貴想說,他就先走了。
吳震海卻看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來,一個嘲諷而又猙獰的笑容,“想走?走得了么!”
成貴臉色大變,還沒弄清楚吳震海這是唱得哪一出,便聽他道,“給我綁了!這小子中午一起帶過去!”
“吳、吳爺!這是怎么……”成貴被從門外進來的兩名幫會人員毫不客氣地從沙發上提起了,臉色已經白如紙了。
“哼!花錢買夏小姐的命,我看看你們的命能留到什么時候!”吳震海冷笑一聲,想起那晚幫忙去收那些降頭師的尸身,那可怖的死法,吳震海的目光少見有點同情。他擺手讓人把臉色大變已經懵了的成貴帶下去看管好,自己從沙發上起身,拿起了電話,撥打了個號碼。
……
吳震海拿起電話的時候,夏芍的車停在了一間中學門口。
此刻,正是學生放學的時候。年前,夏芍就為溫燁辦理了到學校讀書的手續。學校并非貴族學校,那樣的學校未必適合溫燁,也違背夏芍讓他去學校讀書的初衷。她希望他能過普通人的日子,而不是整天跟那些貴族公子千金混在一起。以溫燁的性子,想必也不喜歡。夏芍選的是一所公辦中學,但師資力量當然是好的。
這樣的好學校,讀書的學生里也不乏家境好的。到了中午放學的時間,開車來接兒女放學的家長也不少,其中不乏豪車。
京城是政治中心,但不缺隱形富豪。就是說,很多人沒什么名氣,但家里就是頗具家資。這些人很多都與軍政兩界有點姻親關系,有的人在地方上搞投資,哪怕股份不多,一年紅利也可觀。再加上一些軍政界的子女也會選擇公立學校讀書,所以到了放學的時候,一間中學門口,好車還真不少。
在這些車里,一輛兩百萬左右的奔馳真算不上太起眼,而跟那些下車往校園里探頭張望的家長們不同,車上的人也不下來,就這么坐在車里等。
如今的京城,認識夏芍的人不在少數。若知道她的弟子在這里上學,估計不少人會讓其子女懷著某種目的與溫燁結交。這不是夏芍的初衷,所以她盡量不露面。只不過今天是溫燁上學的第一天,中午夏芍便開車來接他。
溫燁今年十四歲,該上初二下半年。他在國外和在香港的時候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國內學校的課對他來說可能要適應一段時間,但學起來應該阻礙不大。
夏芍雖然沒下車,目光卻一直望著校門口。學生們都穿著校服,看起來一個樣,不少家長都看花了眼,但夏芍卻在溫燁一出現時就發現了他。畢竟才十四歲,氣血就極旺的練家子是很少見的,別人看不出來,夏芍卻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
溫燁穿著身白底藍格子的運動裝,典型國內中學生的校服。他雙肩背著書包,走在一群同學中間,個頭有點矮,看起來就像是剛從小學升上初一的菜鳥。
“菜鳥”臉色很臭,身旁跟著幾名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生,幾名男生走在溫燁身旁,時不時笑兩聲,看起來并不像是他新交的朋友,而像是在找茬。溫燁理也不理這些人,跟夏芍一樣,他能感覺到高手的氣機。所以出了校門,他連尋也沒尋,徑直朝著夏芍的車走去。
那些高個子的男生不依不饒,笑鬧著跟過來,一眼見到溫燁上了輛新款奔馳,眼神當即有些發直。這時候,溫燁已上車關上車門,臭著臉擺酷道:“開車!”
夏芍就不開,從駕駛座里含笑轉身,調侃道:“你能耐啊,上了一上午的學,師父就變司機了?!?
溫燁一聽,小臉兒頓時垮下來了,低頭,“師父,開車吧?!?
夏芍眸中笑意更濃,卻忍著笑問:“那幾個人怎么回事?”
“沒什么,同學。找茬的?!睖責钜膊恢朗裁磿r候學了徐天胤的簡潔,多的話一句不肯說。其實,是他要面子不想說。那些都是他同班同學,看他矮,下課的時候來摸他頭。如果不是師父早晨送他上學的時候警告過他,不準仗著玄門的術法和身手欺負同學,他早就揍到這幾人身上了。結果雖然是沒揍,但也拿眼瞪了回去。也許是他那時候態度不太好,被那幾個人記了仇,到了放學還在找他的茬。
他不肯說,夏芍也能猜出大概來。溫燁的性情,想交朋友可不太容易,就憑這小子毒舌臭屁這點,在男生里估計就不太受歡迎。不過,他其實是個很重情義的好孩子,被他認準了的人,他待人還是不錯的。那些個少年,只要不起什么壞心,平時打打鬧鬧的,倒也是校園生活的一部分,夏芍也不會多過問,讓溫燁自己去體會好了。
“你記著,不是對方心存歹念,切不可胡亂傷人?!毕纳种粐诟懒艘痪洹?
溫燁“嗯”了一聲,這小子心情不太好,今天走的是酷拽路線。
夏芍一笑,不再逗他,當即便想發動車子離開。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拿起來一看來電號碼,夏芍頓時一愣。但接起來之后,她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沒說幾句話,夏芍便掛斷電話,目光冷寒,回身時卻對溫燁笑道:“為了慶祝你第一天上學,中午帶你去京海大酒店,吃頓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