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有三人,一前一后到的。
前面到的是兩人,眉眼看來是一對父子。長者五十來歲,體型富態,額高臉闊,雙目藏神,一身家常打扮。長者后頭跟著名青年男人,二十五六歲,五官面相算有力度,獨獨一對耳朵略微招風。他稱不上太英俊,但一雙眼睛生得妙極,雙目與他父親一樣藏神,眼皮粉紅,眼帶桃花。女孩子若見了,多會為這一雙眼睛所迷。
父子兩人都穿著常服,緊隨兩人后頭進來的男人年近六旬,一身少將軍裝,中等個頭,步子闊,方額獅眉,皆是剛正不阿的面相,只是上唇略搭著下唇,性情又有些優柔寡斷。
既剛正不阿,又優柔寡斷,這看起來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實不然。只能說此人內心是個憂國憂民的憤青,現實中卻不太敢言,做事不太敢于決斷。
三人前后腳進來,便看見極其不搭的場景。
門外,警車、武警防暴車、軍車擁著,警衛連制著后勤兵,一個個壓在地上,槍械繳在一旁。
門口,崔建豪見到三人瞪大眼,手捂肚肋,軍裝蒙塵。
門內,蘇瑜臉色青白,眼底卻有喜意。店里尚有顧客,保安、銷售人員、經理和顧客都退去后頭角落,露出中間大片空場。一輛新款白色跑車上悠閑坐一少女,眉眼含笑,望身旁男人,男人手里拿著肉餅,正吃進最后一口。
劍拔弩張的場面,溫馨吃宵夜的氣氛,怎一個古怪了得?
少女見三人進來,笑著把手中水杯遞給身旁男人,自己輕巧地從車身上一躍而下,身手敏捷,落地無聲。
王光堂和崔興平目光微微一變,兩人年輕時代也是軍隊里磨練出來的,自然看得出,這輕巧一躍,是有功夫底子的。
夏芍微笑,上前三步,“王委員,崔將軍,王少。這么晚了,勞煩三位大駕,不勝慚愧?!?
這三人,正是王光堂、王卓父子和崔建豪的父親崔興平。
夏芍要等的正是三人,確切的說,她真正等的是王光堂。
事情鬧得這么大,王局長張隊長都在外面,必然有人給王家通風報信。蘇瑜在店里,雖然夏芍和徐天胤并沒有為難她,但店外是徐天胤的人,崔建豪的兵被扣下了,人都堵在門口,蘇瑜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她想走也走不了。
蘇瑜就等于是被扣在了店里,徐天胤明顯沒有放人的意思,外頭王局長和張隊長今晚本都是為了蘇瑜來的,見這情況,怎可能不對王家漏個口風?
夏芍微笑上前,她的話聽在王光堂、王卓和崔興平耳朵里,三人卻是一愣,目光又是微變!
那些“不勝慚愧”的話,不過寒暄,聽聽就罷,是不是真慚愧,各自心里有數。讓三人驚異的是,夏芍這番寒暄的話里分明是另有深意,就像她早料到三人回來,在此等了很久了。
今晚,王卓未婚妻被扣,崔建豪被打,王卓和崔父是一定會來的。能料到并不稀奇,但如果眼前這女孩子能料到王光堂也會來,那就令人深思了。
王光堂是共和國軍委委員,不足六十歲,上將軍銜,總參謀長。論軍銜職務,他遠在徐天胤之上。論輩分,他是王家家長。今晚的事,其實就是年輕一代之間的摩擦,鬧得大了些而已。要來,王卓、崔興平過來已經足夠,王家來了兩個人,分量就顯得重了。
按理說,今晚王光堂不該到的。
但他來了,還被料到了,這不得不讓人心里突地一聲!
王光堂的目光落在夏芍臉上,打量。他是國之上將,權傾軍界,副國級待遇。走到了他這樣的高度,區區商界新秀,一個剛剛成長的商業集團,他向來是不會多看一眼的。但他卻知道這女孩子。
不是因為她可能嫁進徐家,而是因為前段時間慈善拍賣會上,她扭轉局面,讓王卓吃了虧。
那件事,他知道。雖然贗品的事確實不厚道,但政治博弈這點事確實不算什么。這件事謀劃可謂深,本是個不得不入的局,她卻硬是沒入,還設套將王卓給埋了進去。
正是這件事,讓王光堂的目光不得不落向了這名年輕有為名氣很大的女孩子身上。而今晚一踏進店里,她便再一次讓他感到驚訝。
不足二十歲的年紀,她當真心思如此深?能看出他今晚會來?
夏芍當然看得出來。
華夏集團的慈善拍賣會上,王卓下那么大的套子,不就是為了讓外界認為徐家和王家是盟友?
王卓不在軍也不在政,他謀算這事為了王家,他父親王光堂能不知道?
也就是說,希望和徐家成為盟友的是王光堂。
今晚,王家的準兒媳惹惱了徐天胤,徐天胤是徐老爺子最疼愛和器重的孫子,王光堂能不來?
他必定會來!
夏芍不僅算到他會來,還算到他會借此事一笑泯恩仇,化干戈為玉帛,從此跟徐家搞好關系。
只是不知道,如果王光堂知道今晚他的到來,不是夏芍看出來的,而是她故意把事鬧大逼他來的,他會作何感想?
當然,這事,夏芍是不會讓他知道的。
而王光堂的態度確實如夏芍所料,在進來店里,兩番微怔之后,便笑容和善地走了過來,“哎呀,徐世侄,夏小姐,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還鬧這么大的陣仗?”
徐天胤這時已喝了水,擦了手,見王光堂、王卓和崔興平走過來,便上前和王光堂、崔興平握了手,“王伯父,崔伯父?!?
到了王卓的時候,徐天胤只是握手點頭。他跟王卓平輩,王卓非軍非政,徐天胤卻有著少將軍銜,集團軍實職,兩人成就相差太多,握手點頭之交,不算不給他面子。
崔興平對伯父這稱呼可有些受寵若驚,論年紀,他當得,論兩人軍銜、職務、徐天胤的家世,他哪敢當這一聲伯父?
王光堂知道徐天胤的性子,他肯主動打招呼,那表示這事好解決。
這時,蘇瑜已站到了未來公公和未婚夫身旁。她去挽王卓胳膊,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哪有進店買車時那副趾高氣揚?
但讓蘇瑜沒想到的是,她手還沒碰上王卓,王卓轉頭就瞪了她一眼!
這一眼把蘇瑜瞪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王卓已轉了頭,看向了夏芍。
王卓與夏芍的恩怨自不必多說,兩人或許之前也沒想到會在今晚這樣的場面見面。而今晚的場面,當然稱不上好。但王卓笑起來卻很迷人,一點也瞧不出與夏芍有過節,反倒伸手與夏芍握了握手,“夏董,久聞大名,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了?!?
老實說,以王卓對華夏集團的算計,和他今晚未婚妻被人扣留,卻依舊能笑得出來的表現,他真的不像是一無是處的紈绔。
僅以他給華夏集團設套的算計,這人從政,亦或從軍,都不可能無所建樹。
但他至今京城四少排名最末,建樹很少。
或許很多人會奇怪,但夏芍并不奇怪。王卓的面相,好在那雙眼上,也壞在那雙眼上。他雙目藏神,跟他父親一樣,是個懂得謀算和有心機的人。但他眼形可能是受了母親的影響,略帶桃花眼,命帶桃花。
這雙眼睛很招女人喜歡,而王卓眼皮粉紅,奸門很有光澤,他在女人這方面,并不節制。而這一點對他走仕途是很不利的。
不走仕途,可能是王卓自己的決定。他雙耳有些招風,承祖業隱蔽,有些二世祖。也就是說,此人有心機有能力,卻不可一世,且不受拘束。軍旅生活和官場規矩,在他看來是拘束。這是很多二世祖的心態——老子家里有背景,為啥還得受那些規矩管制?
王卓從商的心態,大抵是商場可任他玩兒。
王卓并不知一個照面,他的面相已透露給夏芍許多事,他只是笑著跟夏芍握手寒暄,而夏芍的表現,比他誠實得多。
“王少,確實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前段時間拍賣會上的事,于老稱事情是王少安排,我當時還真信了。結果去警局做筆錄的時候才得知,原來一切都是于老和謝經理合謀。冤枉了王少,我實在是過意不去。本來想見見王少,后來大一課重,一直也沒有機會見到。今晚這種場面見面,實在汗顏。”夏芍邊說邊笑看向蘇瑜,對她歉意地點點頭,然后嘆了口氣,語氣感慨,表情真誠,“我初到京城,并不識得蘇小姐,要是先前得知蘇小姐是王少的未婚妻,蘇小姐看上的車,我哪還會堅持?拱手相讓都還來不及。”
蘇瑜在一旁聽著,眼都直了!
她撒謊不嫌臉紅!
崔建豪來的時候,她跟崔建豪一番對話,她就應該知道她是誰了!他們言語中明明提到王少了!
她在清楚她身份的情況下,打了保安,打了崔建豪!她現在倒是好意思說不認識她?
蘇瑜皺著眉頭,張嘴就想揭穿夏芍。嘴還沒張開,王卓笑了笑。
“夏董哪里的話,國慶期間,我和未婚妻去國外旅游,她也沒見過夏董,要是見到,必然也不會發生今晚這樣的事了。說起來,一切都是誤會?!?
“是啊,誤會害人。蘇小姐,對不住?!毕纳中χ釉?,誠懇對蘇瑜道歉。
蘇瑜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道歉?
要道歉她早怎么不道?
就當她沒認出她的身份來吧,她要是有心想知道,王局長來的時候,張隊長來的時候,她怎么不問?難道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而且,她今晚都料到公公和卓少會來了,她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是明知,還把事情鬧成這樣,門口警衛連守著,硬把她扣在店里?,F在王家來人領她,已是折損了面子,她還在這個時候裝好人?
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嗎?!
蘇瑜喘氣有些狠,內心壓抑不住的怒氣!
但偏偏王光堂和王卓父子倆這時候還真成了“傻子”,倆人就是聽不出夏芍話里的破綻,聽她道歉,都很好說話地笑了笑。
“夏董不必客氣,事情我聽說了。這件事是我未婚妻的錯,車明明是夏董先看上的。今晚這事,要追究起來,我的未婚妻難辭其咎?!蓖踝啃Φ馈?
夏芍善解人意搖頭微笑,“王少這是說哪里話?我當時身上確實沒帶足錢,尚未辦理手續,蘇小姐也不是就買不得。這事要怪就怪這家店的經理,未對蘇小姐說我先看上了這輛車,也未對我說蘇小姐看上了這輛車,我們兩人都以為這車是自己的,這才起了爭執?!?
縮在角落里,以為會被遺忘的黃經理,忽然抖了抖。
“是啊。這家店的經理太不會處事了。”王卓對夏芍的話深以為然,迷人的桃花眼微微一垂,轉頭看向角落。
黃經理又抖了抖。
王光堂在這時笑了起來,“呵呵,怪不得徐世侄會對夏小姐傾心,夏小姐果然是通透?!?
通透二字頗有深意。王光堂自然知道夏芍不可能真不知蘇瑜身份,她都料到他能來了,會猜不透蘇瑜的身份?
在他看來,或許今晚是徐天胤一怒為紅顏,叫來了警衛連。而這女孩子聰明,知道這么做會引來徐老爺子的不滿,但許又勸不住他,所以只好等事情鬧大了,等他們來。來了以后再示好,化干戈為玉帛,日后在徐老爺子跟前,也好罪過不那么大。
這正中王光堂下懷,他也是有心要和徐家走得近些,于是便接著笑著嘆了嘆,“京城子弟,大多嬌生慣養,要都有夏小姐這么懂事,我們這些老家伙,不知少操多少心!蘇瑜,今晚的事是你的錯,還不快過來跟夏小姐道個歉!”
蘇瑜瞪大眼,要她道歉?
她現在是王家的準兒媳!給這還沒得到徐家承認的女人道歉?
王光堂見蘇瑜站著不動,便威嚴地看向她,王卓也轉頭,在看不見的位置眼神陰沉地看向蘇瑜。
蘇瑜再嬌生慣養,對未來公公的威嚴還是有懼的。但今晚不知道為什么,內心一股邪火,怎么澆也澆不熄!
蘇瑜拖延的時間越久,氣氛就越尷尬。漸漸的,王光堂和王卓都皺起眉頭,心生不滿,不知她今晚怎這么不識大體。平時她再驕縱,在利益這方面,也還是知道輕重的。今晚這是怎么了?
氣氛尷尬,一直在旁不開口的崔興平不得不開口解圍,他一轉頭就看向自己還在門口杵著的兒子,怒喝:“你給我滾過來!”
崔建豪白著臉捂著胸肋過來,低著頭。
“我看你是能耐了!還敢把總后勤部的兵拉過來!你怎么不把你老子拉過來幫你干架?!”崔興平氣得臉色漲紅,這怒氣,一看就是真的,“都三十歲的人了,年少輕狂的時候嗎?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崔建豪低頭,就知道今天要慘。他年少時期跟京城子弟打架,也叫過后勤部的兵來幫忙,但人數都少,也沒鬧出大事了,今晚遇到徐天胤,才出了大事。今晚是他先帶了人來,就是他理虧。徐天胤是集團軍的首長,安全受到威脅,出動警衛連怎么也比他說得過去,所以今晚這事,他從頭到尾都不占理。
除了道歉,別無他法。
“徐將軍,兄弟對不住了。不知道那是夏小姐,要是知道,我怎么也不會動軍中兄弟的女人。我這三根肋骨斷得不冤,但望徐將軍饒了我那些兄弟,他們都是被我招來的,不知情。要打要殺,我一力承當!”崔建豪看了徐天胤一眼,這回看都沒敢看夏芍。
崔興平見兒子道歉,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他的兒子他清楚,自小就渾,但還算講義氣??纯此嬷乩叩氖?,當父親的,他不是不心疼的。但他今晚這事干得太沒臉了!于是崔興平索性牙一咬,不說話了。
氣氛又靜了下來,王光堂和王卓見崔建豪都道歉了,便看向蘇瑜,眼神語氣都發沉,“你呢?還不快跟夏小姐道歉?”
蘇瑜咬著唇,崔家人道歉的時間,她并沒有想通多少,反而越來越氣!夏芍那些道歉的話和善解人意的微笑就在她腦海里晃來晃去,心里的邪火越來越重。
這時候,夏芍笑了,依舊善解人意,“道歉就不用了,蘇小姐事先也不知道我看上了那輛車。不知者不罪,本來就沒錯。”
這話并沒有讓蘇瑜心里怒氣平息多少,反而越發旺盛。她抬眼看向夏芍,見她挽著徐天胤的胳膊,徐天胤的手還伸過來,覆在她挽著他胳膊的那只手上,對面看著,兩人還真是恩愛。
蘇瑜心里又怒一重,這回有些幽怨,望向王卓。
同樣都是京城世家公子哥兒的女人,她還是正牌,竟被逼著當眾道歉。人家都還沒得到徐家的承認,竟被呵護在手心里!
今天如果不是徐天胤護著她,就憑她一個華夏集團的董事長,配她這個王家的準兒媳道歉?
笑話!
王卓見到蘇瑜幽怨的目光,頓時目光一沉。這女人,今天吃錯藥了?
這時候,夏芍又笑著開口。她望向蘇瑜含怒的臉,笑容歉意,“蘇小姐,今天的事確實是誤會。這樣吧,咱們也不論誰先看上這輛車了,這車就是你的了,你看可好?”
可好?
蘇瑜扭臉看向夏芍,明顯開始抑制不住地喘粗氣,臉色都染了層青氣。
不論誰先看上的,這車就是她的了?
哈!她說得真好聽!這是施舍?
偏偏蘇瑜氣得要炸,夏芍卻“看不見”,她正抬頭望向徐天胤。
徐天胤低頭看她,劍眉輕蹙,問:“不是喜歡?”
“我沒開過跑車,或許跑車真不適合我。我想,也許蘇小姐比我更適合,何不成人之美?”夏芍淺笑。
“唔。”徐天胤望著她,眼眸漆黑,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夏芍笑容不動,在徐天胤手下的那只手,一直掐著的指訣重了重。
“明天去別處看?!毙焯熵返?。
“好?!毕纳执?,目光暖融,只是垂眸間笑意沉沉。接著又抬眸望向蘇瑜,“蘇小姐,不如這樣吧。這輛車我買下,送與蘇小姐,只當我們以此化解干戈,日后見面大家朋友相稱,這輛車就當是友誼的見證了,如何?”
“……”蘇瑜緩緩閉上眼,喘氣粗重。
送!
好一個送!
王光堂皺眉看向閉眼的蘇瑜,目光威嚴里帶了警告。
對方臺階都給成這樣了,還不知道下?
王卓這時才牽過蘇瑜的手,只是手勁兒頗大,警告之意明顯。
蘇瑜吃痛,霍然睜眼,描畫精致的眼里已有血絲,眼神犯紅,怒瞪向王卓。
壓抑已久的怒氣,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