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哲進來的時候,騰銘的表情很古怪,他的眉毛緊緊扭在了一起,如同打了一個結。
“為什么不撐傘?”騰銘看著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臨哲,語氣中帶了一絲責怪。
臨哲的頭發上還滴著水,伸手舀過毛巾胡亂地擦了幾下,“沒事。”
騰銘繞過沙發,不由分說地舀走了臨哲手里的毛巾,仔細地攪干,再動作輕柔而熟練地給臨哲擦了擦頭發。很難想象騰銘這個不拘言笑的人會做這樣的事。
臨哲完全愣了。
他愣不是因為騰銘的動作熟稔親近,不是因為騰銘忽如其來的溫柔。而是記憶之中,從來沒有。
簡簡單單的動作,從來沒人為他做過,父母也好,沈輝也好,一個是從未出現過,一個則是從未想到過。
所以臨哲的前一世,可以說根本沒有被人愛過。
騰銘的手無意觸碰到他柔軟的頭發,帶著一點溫熱的氣息。臨哲只覺得心里一軟,熱熱的感覺漸漸把他包圍,忽然就很想抱住騰銘。
可騰銘顯然不懂得氣氛為何物,“場地是,怎么回事?”
騰銘從來不看娛樂報紙,沸沸揚揚的新聞他全然不知,當時所有人都在場,他就沒問,現在身邊只有臨哲了,他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在他不在的時間里,發生了什么事嗎。
臨哲被騰銘一打岔,氣氛又冷下下去,眼中的刀芒一閃而過,臨哲淡淡道,“凌嘯的人氣,你該知道,我們確實不如他。”
騰銘了然,不再說話,而是專心地幫臨哲擦干了頭發后才緩緩說,“我們不急。”
臨哲笑了,他也是這么想的。其實有的時候,人咽不下的只是一口氣而已。你得勢的時候,渴望更高更遠,即使和對方相差僅有一絲,也要千方百計地去超過;你落魄的時候,要求便放得極低了。
這就像有饅頭吃,羨慕別人吃肉,在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即使有半個饅頭都會覺得那是天大的幸福。
臨哲的初衷漸漸地變了。
重活之后他的目標分明是爬上娛樂圈的制高點。可是然后呢?如果真的只是為了遵從這個目標,他當初就不該退出鳴城,他更應該踩著隊友的身體向前,單飛也好,利用也罷。他早早就能成為帝王。
他到底是沒有這樣做。
沈輝現在很不好,別說接不到偶像劇,去接廣告也沒有人要他。廣告是為了什么?自然是為了通過藝人的形象來賣出他們的產品,可如果這個藝人根本沒有價值,又有誰會給他呢?
臨哲即使不去關注他,也想象得到沈輝的黯淡。而對沈輝,他已經一點都不在意了,說是陌生人來得貼切一些。
他在意的……
臨哲淺淺的眼睛看著騰銘,對方的神色依舊是冷冷的,眸子依舊是黑黑的,一圈圈的光暈在他的眼睛里擴散開來,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熱切。
“阿哲……”
騰銘看向臨哲,眼里有著說不出的溫柔。
“我餓了。”
“……”
騰銘吃得很少,可臨哲卻吃了很多。他確實是餓慘了,結果那個人說餓了的人,卻只是低頭擺弄著碗里的炒雞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臨哲剎那就明白了。
并不是騰銘餓了,而是騰銘怕臨哲餓了。
他說不出關心的話,只好說自己餓了,讓臨哲和他一起吃飯。垃圾桶里還有一盒炒飯的空殼,想來騰銘是剛剛吃完了夜宵的。
騰銘不大懂得怎么去關心人和愛人,他似乎并沒有做什么事,卻又在一點一滴里將他整個人滲透了進去。他的愛和喜歡不單只是針對某件事,他是將自己全身心地交付進去了。
臨哲沒有說話,而是搶走了騰銘碗中的東西,眼睛亮閃閃地沖他笑,“我很餓,所以我都要了!”
騰銘耳根又紅了一下,雖然臨哲完全看穿他的小把戲了,可他也能感覺到,臨哲對他又多了一絲親近。騰銘很高興,偷偷在桌子下面擺出了一個“v”字,但他的臉依然是冷冷的,淡淡的,別人誰也看不出他此刻的開心。
偏偏臨哲不是別人。
他從騰銘的表情中讀到了他的心情,卻也不說破,他也喜歡這種感覺,和騰銘在一起的感覺,是和其他人在一起從來沒有過的。
即使是前一世和沈輝在一起,也從來沒有過這種,心跳的,溫暖的感覺。
或許這個時候臨哲才發現,原來前世于沈輝,他也不是愛,只是一種依賴而已。只是這兩種感覺太像,以至于他混淆了,耽誤了自己的一生。
天氣放晴。
雨后的陽光似乎格外的慷慨。
對戲,臨哲和騰銘的對戲。
又是對戲!
上一次他們的對戲,來自那部《零度狙擊》,當時作為男一號的臨哲和作為男二號的騰銘,如今站在這里,雪地里,進行他們時隔一年的又一次對戲。
這不算什么重要的橋段,可眾人,包括導演,都不知為何地放輕了呼吸,整個地方空曠安靜得如同沒有人跡!
原著沒有寫最后一戰的驚心動魄,但電視劇是不可能不放的,只有暢快的武打,令人熱血沸騰心神激蕩的打斗場面才是武俠片最為吸引人的地方!
失去了打斗的場景,片子再好也會毫無賣點!武俠片就應該打,小李飛刀里面的動人文藝悲傷春花雪月都可以有,但有些靈魂是不可或缺的。
這就要看編劇的實力了。
這一戰的劇情,必須要加上的。
阿飛趕到那里,前面沒有鐵墻,但阿飛卻沒有進去,他忽然發現,他已不必進去。小李飛刀,例不虛發!生和死,已經不重要了。他要做的只是站在這里等,等著李尋歡出來!
臨哲不是第一次演武打戲了,但李尋歡這個人和別的武打戲的主角不一樣,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不帶一絲火氣的,平平淡淡地出手,一出手就帶走一條命!
而他面前只有上官金虹一個人了。
手里只有一把飛刀。
白色的袍子拖到了地上,冷冰冰的大理石都散發出一絲緊張感,李尋歡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上官金虹,高手對戰是不能有絲毫松懈的,一旦松懈,就是死!
正是因為沒有精彩紛呈的打斗,所以才更考驗演員的演技。對面部表情的控制一直都是詮釋演技的最佳方式。有的時候你盯著一個演員看,盯著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變化,粗看是有變化的,但變化得太明顯,卻是做作了。
從那些真正的老戲骨臉上其實是看不到變化的。
不論你怎么看,都看不到一絲他作為演員的樣子來,你完全看不出他在“演”。
因為他此時和整部片子融為一體了。從燈光,從走位,從每一個輕瞥里,把這個角色演得到位,演得深入,演得恰如其分。
臨哲確實沒有在“演”,因為他就是李尋歡,上官金虹先動了,李尋歡也動了,不過他動的只有手里的飛刀!
但令所有人詫異的是,臨哲手里的那把飛刀居然沒有飛出來,他只是揮了揮衣袖,那把飛刀依然握在他的手里。
導演沒有喊“咔”,眾人就要繼續演,上官金虹的飾演者雖然吃驚,但他不會忘了自己的本分,盡職地將這一幕戲演完。
阿飛看著李尋歡走了出來,白袍染血。
但出來的李尋歡,不是上官金虹,已經說明了戰斗的勝負。阿飛沒問他什么,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他看臨哲,臨哲沖他淡淡地笑,明明已經身負重傷,連站著都很困難了,卻還是一步一步沖他走過來,。他臉上的笑是真心實意的,因為阿飛回來了,那個野獸一般的少年,解開了他的枷鎖,他回來了。李尋歡是高興的,真的高興。
他看到阿飛手里的劍,竹劍,但確實是劍。
舀劍的阿飛,才是真正的阿飛。
他不想這樣倒下,不然那個少年肯定會很擔心,他還在慢慢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很艱難。寒冷的季節里,也不知道臨哲是怎樣演的,他的頭上居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導演迅速把這個視角放大,清晰地看出臨哲臉上那明明是平淡隨意,卻冒著冷汗的臉。
他是怎么做到的?
幾乎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場中的臨哲,看著他向阿飛走去,看著他眉間的汗水越來越多,身子微微發抖。
可阿飛已經等不及地,他猛然跑上前去,眼角是滿滿的擔憂。
騰銘是真的擔憂,他看見臨哲手中的那把小李飛刀,他前面沒有發出去,那么此刻肯定還握在他的手里,但他的身體繃得那么緊……拳頭也捏得那么緊!
只有騰銘注意到了,那從他身上滴下來的血,有幾滴的顏色不一樣!
假血和真血之間,當然是有差別的,真的血,是熱的!
臨哲為什么會出汗?
你試試握著刀,刀鋒!忍著疼痛卻還要努力去控制自己的臉,去詮釋李尋歡,又怎么會不流汗!?
騰銘恨不得一把拉過臨哲和他說,不要演了!
可騰銘沒有,他知道這是臨哲為了尋求效果才這么做的。因為李尋歡身受重傷卻強撐身體行動,如果一滴汗都不流,那才是破綻!
臨哲對一個角色的把握,居然細到這樣……
騰銘的心里只剩下心疼,流血的是臨哲,但疼的卻是騰銘。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居然有人能這樣影響他的情緒,這是20多年來從來沒有的事。
導演看著騰銘沖了上去,他的腦海里想到的卻是臨哲為什么不扔那把飛刀。
小李飛刀之所以能傷人,無非就在一個快字,一個準字。后者能做到的人雖然少,但依然有,而前者,又必須要快到一個境界。
最快是什么境界?
連殘影都無法捕捉到!
臨哲在演時不發那刀,放在屏幕上他卻是發了的,這就是快!無蹤無跡的快!導演沉默半晌……如此細膩的心思,他想要不紅,才真的難……
作者有話要說:臨近尾聲了哦。大概還有2萬字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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