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顧流光推開了面前的門。
“這就是你的宿舍了。”身后的李磊說道,提著顧流光的行李走了進去,按下開關。
原本黑暗的房間“啪”的一聲亮了,顧流光不適應的瞇了瞇眼。
“進來啊。”李磊在里面招呼到,走到左邊最外面的那張床邊上,將手中的行李放了下來。“這張就是你的床,你的東西全都在這。”
顧流光拄著拐杖小心的走了進去,環視了一下這間宿舍,發現整間宿舍里就只有李磊身邊的床位還放置著東西,其他的三個床位已經是空蕩一片。
李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了然的說道,“哦,出事以后,他們家里人就來把他們的東西都清理走了。”
顧流光這才想起來,這間宿舍里只剩“古德”一個活人了。
“也挺好的,你自己一個人住一大單間,不要太爽哦!”擔心顧流光會害怕,李磊笑著調侃到,“網速超一流!下載隨心所欲!”
“謝謝。”顧流光淡淡的道了聲謝,然后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行,你一路回來也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李磊表示理解,邊朝門外走去邊說道。“我們宿舍就在隔壁,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們,隨便使喚,不要客氣!”
顧流光沒有回答,等李磊關上門離開后,便疲憊的倒坐在床上。
顫抖著手輕撫右腿,那里因為長時間的站立而不可抑止的疼痛起來。
可抬起頭,看到對面和身邊那些空蕩的床位時,卻又覺得身上的這點痛不算什么。
顧流光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出事后的第七天,也就是那些因為那場事故死去的可憐人的“頭七”。
想到這,他心中一凜,抓過拐杖,忍著痛支撐起身子,走到那些床位前,深深的彎下了身子。
如果這些事沒有發生,那么這里是否還會像往昔那樣,充滿這些少年的歡聲笑語呢?
果然,他就是個罪人。
直到感覺自己快撐不住了,顧流光才將身體直起來。靠在床欄上,他大口喘著氣。感覺臉上有些涼意,抬手一抹,發現臉頰已經濕了。
他轉身拄著拐杖朝洗手池走去,擰開開關,彎下腰用水沖洗著臉龐。
冰涼的水沖刷在臉上,好像一雙仁慈的手,沖去臉上的液體,也撫平了他心中的罪惡感。
發生的已經發生,失去的已經失去,再后悔時光也不能倒流,還是好好的過好自己的生活吧。
顧流光嘆息一聲,關掉水龍頭,直起身來。轉身想出去時,他在門邊的鏡子上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因為重傷未愈的關系,他整個人都顯得很蒼白憔悴,臉頰微微向下凹著,剛哭過的眼睛還有些紅,未來得及脫下的病服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頭上裹著紗布,脖子上套著頸托,看起來就像是剛從醫院偷跑的病人,說不出的狼狽。
這模樣看起來真嚇人,但卻令他莫名安心。
“叩叩。”宿舍的門突然響了起來,顧流光拄著拐杖艱難的挪到門邊,將門打開——
“太他媽不是人了!”周益抱著枕頭和被子闖進門里,罵罵咧咧道,“死雞仔,帶女朋友回來睡也不提前說一聲!”
“……”顧流光無語的看著自顧自將枕頭被子丟在一個空床位上的周益。他來這干嘛?
周益轉過身來,朝門邊的顧流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說:“內什么,盧平突然帶女朋友回來,讓我給他騰床位,我看你這床位多,就過來了。你不介意吧?”
“我說介意,你會不會走?”顧流光反問道。
周益鋪完床,往上面一躺,翹著腿無賴的說:“老子就不走。”
周益話音方落,沒等顧流光反應過來,就又有一個人拎著日用品走了進來。
顧流光仔細一看,發現是李磊。
“……”他怎么也來了。
李磊停在顧流光跟前,咧嘴笑道:“周益晚上睡覺夢游,為了你的生命財產安全,我得過來看住他。”
顧流光索性朝門外問道:“還有人嗎?”
門外探進來一個頭,是張華。張華嘿嘿兩聲:“我怕他們倆吵到你,特意過來盯梢。”
“你們隨意。”顧流光淡淡的回道,轉身回到自己的床位躺了下來,閉眼任由他們折騰。
喧鬧聲只持續了一會兒,隨后就安靜下來。眼前忽然一暗,顧流光睜開了眼,發現不知是誰把燈關掉了。
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低語:
“古德,晚安。”
心中多年來筑起的冰墻轟然坍塌,一股暖流從胸口灌入,傳遍全身。
“……晚安。”他哽咽著回道。
這聲回應就好像一枚扔進水池里的石子,蕩起了無數波紋。
“哎,古德我跟你說,你丫大難不死,必須要請我們吃飯知不知道!”
“吃什么飯,這年頭談錢多庸俗,古德,你只要把你硬盤里的那些種子都發給我就行了!你小子,不知道存了多少種子!還舍不得拿出來給哥們兒分享!”
“哦~原來你們來這里都有目的啊!古德,不要理這兩個禽,獸,你看看還是我對你最好,只有我是專門來照顧你的!”
三人你扯一句,我扯一句,將這間原本已經失聲了的宿舍再次填滿。
聽著耳邊的談笑聲,顧流光終于一層一層,褪去身上包裹著的所有防備
如果說校門口的擁抱僅僅只是讓他酸了鼻子,現在的這份無聲的陪伴是真的讓他想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因為出身不好,從小他的身邊就充滿了鄙視和嘲弄,上學的時候,沒有人愿意靠近他,還常有人罵他是□□生的,根本從未體驗過像現在這樣單純正常的來自同學間的友誼——
那種沒有目的,不求回報,僅僅是因為“朋友”兩字就能肆意付出的感情。
捂著潮濕的眼睛,顧流光在這份喧鬧的陪伴中平和安寧的陷入了夢鄉。
放下心防,這一晚顧流光睡得極為安穩,夢里不再反復的出現那些被他視為“噩夢”的片段。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感覺四肢百骸都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整個人神清氣爽,身上的傷竟也沒那么疼了。
撐著身子坐起來,顧流光環視了一眼這間宿舍。旁邊的床位上,周益李磊張華還在睡著,四仰八叉,睡姿各有千秋。
陽光透過緊閉的窗灑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
顧流光下了床,扶過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窗邊。陽光刺眼,他瞇著眼伸手將緊閉的窗口推開——
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和著陽光輕輕落在他的身上,窗外天空湛藍,一群鳥兒不知被誰驚起,在空中掠過。
顧流光的心弦被輕輕撥動,嘴角微微勾起,愉悅從心底升起,一直傳到靈魂深處。
原來,這就是新生的感覺。
不知什么時候睜開雙眼的周益呆呆的看著顧流光,一時間竟忘了呼吸。
站在窗邊的少年嘴角帶著笑,沐浴在陽光下的眼睛好像上好的寶石,將陽光全都吸納進去,眨眼間里面似乎有光華在流動。明明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模樣,但身上卻生出了一層耀眼的光芒,將你的目光牢牢吸住。
周益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卻看到那個少年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你醒了。”少年輕聲開口,面色無比柔和。
“!!!”周益捂住胸口,那里正因為那個陽光下的笑容而快速跳動著,腦中不覺浮起一句不知在哪看過的話——
你驚艷了時光,驚艷了我。
***
三天后。
李磊周益張華三人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顧流光在偌大的校園里閑逛著,每來到一個地方,他們都會給他講解曾發生在這里的故事。
“當年大二,你就是在這里給一個大一的學妹告白,結果你猜怎么著?”經過一顆梧桐樹下時,李磊奸笑道。
顧流光仰頭看著那顆郁郁蔥蔥的梧桐樹,眼前似乎出現了“古德”忐忑不安的拉著一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告白的場景。
“你當場就被人拒絕了!”李磊哈哈大笑,“那妹子說,她喜歡的是莫瑞迪,哈哈哈哈!”
顧流光也笑了起來。莫瑞迪,他知道。盛世傳媒的臺柱,外形陽光帥氣,能演能唱,有著超強的人氣。從前一直被媒體拿來和他作比較,但是顧流光知道,論演技和人氣,自己都比不過他。
“那時候你很氣憤,回來之后立刻到網上去開了一個黑莫瑞迪的帖子,但是卻被莫瑞迪強大的女粉絲罵得頭破血流,不僅微博被掛,貼吧ID被封,還差點被人肉。”李磊拍拍顧流光的肩膀,笑著嘆道,“你稱呼它為‘史上最黑暗失戀史’,把莫瑞迪列為一生的宿敵。”
“哎,你說你跟一個明星較什么勁,這不是自討沒趣嗎?”張華道,“人那是偶像,巨星。”
“古德——李磊——”眾人身后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呼喚聲。
眾人回過頭去,看到蔣怡正朝他們跑來。
蔣怡氣喘吁吁的跑到古德跟前,“我可算找著你們了。”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么?”周益問道。
“學校心理咨詢室開設了針對那次車禍后PTSD綜合癥的治療,” 蔣怡說道,“老師聽說古德回來了,讓我過來叫古德過去看看。”
顧流光皺起眉。PTSD綜合癥?
“我也看過了,”蔣怡笑說,“其實沒什么的,就是做一些心理輔導,讓我們消除那個車禍帶來的陰影。古德,你也可以過去看看。”
“聽起來好像不錯,古德去看看吧?”周益也跟著勸道。
“內什么,蔣怡,不要錢吧?”張華問道。
“當然不要了,這是免費的。”
“臥槽那必須去啊!”張華興奮的說,看向顧流光,“古德,去吧?”
“恩。”顧流光淡淡應了一聲。看在他們這么為他著想的份上,就去看看吧。
將顧流光推到學校的心理診療室外,李磊道:“你自己進去沒問題吧?我們在外面等你。”
“好。”顧流光微微點頭,等他們離開后,才推動輪椅進入那間房間。
可進去后,顧流光卻發現里面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難道這個心理治療就是自己一個人在這靜坐2個小時么?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正疑惑著,身后傳來了腳步聲。顧流光轉動輪椅回過身去,看到一個身影逆著光朝自己走來。
那個人穿著白色的襯衫,戴著金色細框的眼睛,臉上帶著他最熟悉的笑容。
“你好,我是這次的心理咨詢醫生,唐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