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劾？”
宋繼昆愣了愣, 直言不諱, 詫異問：“彈劾女官？稀奇了，誰會公然跟一個女人過不去？不怕被嘲笑欺負(fù)弱小嗎？”
郭弘磊冷靜答：“御史，羅恒。他有資格風(fēng)聞言事，揪住拙荊的傳聞，就上奏了。”
“什么傳聞？”宋繼昆不由得好奇。
潤河河道是我們與圖寧縣衙合作的……思及此, 郭弘磊避重就輕，“相距太遠(yuǎn), 旨令尚未下達(dá)，末將不甚清楚。但聽說, 羅御史似乎彈劾拙荊‘結(jié)交皇商’、有‘以權(quán)謀私’的嫌疑?！?
宋繼昆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 若有所思, “彈劾她結(jié)交哪個皇商啊？”
“西蒼文氏?！惫肜诤喡越忉尩溃骸捌鋵? 她是受孫縣令再三懇求, 一則推辭不掉, 二則善意為民，熱心幫縣官出謀劃策，成功說服文家來圖寧開立屯田。”
宋繼昆恍然頷首，“這件事我知道。唉，孫捷確實、確實……莫說姜特使，有幾次, 連本將軍也推辭不掉他的請求，太能纏了。”
“嘖，僅僅為了瑣事就瞎彈劾, 御史簡直閑得發(fā)慌了！”
郭弘磊忍怒，緩緩道：“眾所皆知，除了公務(wù)之外，拙荊極少結(jié)交陌生人，對于應(yīng)酬，她一貫?zāi)芡妻o就推辭，女人畢竟不方便拋頭露面。羅御史風(fēng)聞言事，有損拙荊名譽(yù)，我擔(dān)心她應(yīng)付不來，故想回家看一看?！?
“應(yīng)該的。況且，你去年才探親一趟，同級將領(lǐng)大多兩三趟?！彼卫^昆心中有數(shù)，豪爽一揮手，叮囑道：“盡快把手頭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回家看看?！?
郭弘磊松了口氣，起身道：“多謝將軍。”
“其實，照我說，女人確實不方便拋頭露面，不當(dāng)官更好，相夫教子打理家務(wù)，免除你的后顧之憂?！?
我倒是想，但她有自己的抱負(fù)，硬叫她悶在家里，恐怕會不高興……郭弘磊欲言又止，最終說：“將軍所言甚是。”
戍邊將領(lǐng)繁忙辛苦，雖然他連夜開始安排，但啟程探親時，已是二月初了。
這天午后，王氏探望兒媳。
風(fēng)雪未停，熏籠日夜燃著，臥房內(nèi)暖意融融。
方勝隔著簾子，屏息凝神，嚴(yán)肅為姜玉姝診脈，良久才收手，臉帶笑容地站起。
王氏坐在旁邊，滿懷期待，緊張問：“方大夫，怎么樣？孩子好不好？究竟懷了幾個啊？”
“雙胎，絕對錯不了！恭喜老夫人。”
方勝躬身作揖，胸有成竹，篤定說：“脈象越來越明顯了，我敢肯定，她這次懷的是雙胎?！?
“噯呀，哈哈哈，好，好！”王氏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振奮得意，“瞧，我早說了嘛，新宅新氣象，風(fēng)水好，剛搬進(jìn)來，兒媳婦就懷了雙胎！”
仆婦丫鬟紛紛湊趣，恭維道：“是啊，老夫人英明！”
“府里想必又要添丁了，恭喜老夫人?！?
“這個宅子的確不錯，還是您有眼光?！?
……
事實上，懷胎五月，入住新宅不足四個月，孩子是去圖寧探親時懷上的。
帳內(nèi)，姜玉姝側(cè)躺，脂粉未施，臉色蒼白，聽著七嘴八舌的奉承聲，仔細(xì)摸索肚子，忍不住提出異議，疑惑問：“大夫，真的有兩個嗎？可我一直只摸到過一個腦袋，前幾天特地請穩(wěn)婆來，她也沒摸到兩個腦袋。”
王氏笑容一僵，心瞬間懸起，忙問：“對呀，這是怎么回事？她看著肚子大，但我摸了幾次，確實、確實從未同時摸到過兩個腦袋?！?
方勝不慌不忙，耐心解釋道：“兩個孩子在娘胎里，可能一左一右，也可能一上一下，或者一前一后，個頭可能差不多，也可能相差較大。總而言之，眼下摸不清楚，應(yīng)該是被擋住了的緣故?！?
“另外，由于地方擠，孩子舒展不開，無法像單胎那樣自由自在動彈，這是難以避免的。只要脈象正常，夫人就不必過分擔(dān)憂。”
姜玉姝心神不寧，“好，我明白了。”
兒媳懷了雙胎，婆婆迅速振作起來，逐漸減少為除爵抄家、王巧珍廖小蝶等等而哀嘆“家運不濟(jì)”，病愈康復(fù)，吃得香，睡得也香，氣色紅潤。
“雙胎，必須倍加小心謹(jǐn)慎?！蓖跏戏磸?fù)叮囑大夫，“務(wù)必經(jīng)常給她把脈，切莫大意?！毙?，她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著，等孩子生下來，統(tǒng)統(tǒng)有賞！”
方勝躬了躬身，“遵命?！?
“奴婢一定用心伺候?！逼抛友诀啐R聲答應(yīng)，爭相奉承，吉利話一套接一套，哄得王氏眉開眼笑。
一屋子的歡聲笑語，十分熱鬧。
但帳內(nèi)，姜玉姝卻喜憂參半，心事重重，神色平靜，不見笑容。
片刻后，閑雜人等散去，翠梅和小桃回府當(dāng)差，輕快掛起簾帳。
王氏坐在榻前，關(guān)切問：“你父親那事兒，解決了嗎？官職沒受影響？”
姜玉姝靠坐引枕，打起精神與婆婆交談，“算是解決了。歷朝歷代，品級稍高的官員，少有不被御史彈劾的，幸虧我父親一向謹(jǐn)慎，御史并無證據(jù)，只是風(fēng)聞罷了，圣上不予采信，我父親官職照舊。”
王氏欣然頷首，“無事便好。”
“但我這個芝麻小官，資歷淺，軟柿子，抗不過重壓，被罷免了?！苯矜猿耙恍?，內(nèi)心忿忿不平，喊冤無門，干憋屈。
王氏端詳兒媳隆起的肚子，親昵輕拍其手背，樂呵呵，寬慰道：“哎喲，這是好事，高興點兒！”
“女人本就不適合當(dāng)官，從古至今，一共才幾個女官?。咳缃衲銘蚜穗p胎，孩子要緊，絕不能像以前那樣?xùn)|奔西跑了，安穩(wěn)休養(yǎng)，給郭家添丁，比做官清閑多嘍?！?
王氏絮絮叨叨，“橫豎弘磊有能力養(yǎng)家，加上劉村田莊的出息，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生計不愁！女人由丈夫供養(yǎng)著，才叫享福，靠自己謀生，既辛苦，又被外人譏笑婆家沒能耐、丈夫沒本事，多苦命，多難堪?！?
“你說是？”
靠自己謀生，等于被譏笑、苦命、難堪？簡直荒謬。
姜玉姝無言以對，曾經(jīng)幾次辯論，均未說服婆婆，無奈應(yīng)付答：“嗯，身體笨重，行動不靈活，我得休息一陣子?！钡群⒆映錾院?，再做打算。
王氏并未深思，滿意點頭，“這才對！”
數(shù)日后·朝陽燦爛
“吁！”
郭弘磊勒馬，抬頭望了望新家的匾額，朗聲說：“應(yīng)該就是搬到這兒了?！?
一行人下馬，剛走幾步，門房便飛奔迎出來，“二爺！”殷勤施禮并請安。
“二爺回來了，快，趕緊稟告老夫人！”
少頃，郭弘哲與郭弘軒帶領(lǐng)幾個管事，快步迎接，“二哥！”
郭弘磊風(fēng)塵仆仆，順勢拍拍兩個弟弟的肩膀，“家里一切還好嗎？”
“這……有喜事，也有壞消息?！惫胲幰粫r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郭弘磊昂首闊步，邊走邊觀察新家，“先說喜事?！?
“恭喜二哥！”郭弘哲笑瞇瞇，“嫂子有喜了，而且是雙胎，已經(jīng)五個月了?！?
“什么？”
郭弘磊猛地止步，驚喜交加，語無倫次，“有喜了？五個月——雙、雙胎？你們?yōu)槭裁床患皶r告訴我？現(xiàn)在才說，都五個月了！”
“唉，這個跟壞消息有關(guān)?！惫胲巼@了口氣，“去年年底，嫂子被御史彈劾，提心吊膽地過年，前幾天，消息下來了，她的官職丟了。焦急、煩惱、氣悶，寢食不安，身體差得虛弱，頭幾個月胎不穩(wěn)，家里怕你擔(dān)憂，一直沒敢告訴?！?
“但放心，最近已經(jīng)穩(wěn)當(dāng)了，我正準(zhǔn)備寫信報喜呢?！惫胝芗膊綆?，透露道：“方大夫說，目前診不準(zhǔn)男女，得等生下來才知道?！?
郭弘磊大步流星，激動暢快，嘴角眉梢盡是笑意，“無妨，只要她和孩子平安，兒子女兒我都一樣地疼！”
“哈哈，二哥已經(jīng)有燁兒了，余下皆是錦上添花。”
“也對?！?
下人簇?fù)恚值苓呑哌吜?。半晌，郭弘磊勉?qiáng)克制喜悅，正色問：“壞消息是什么？說來聽聽?！?
兩個弟弟對視一眼，你一言我一語地告知：“去年冬至那天，寶珠她母親上吊自殺了?！?
郭弘磊腳步未停，“這個我知道，龔世兄信上提了幾句。還有嗎？”
“表哥來信，說大舅母偶染風(fēng)寒、臥病半年，估計有些危險?！?
郭弘磊腳步一停，嘆了口氣，“我曾寫了幾封信問候，原以為她會慢慢康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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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郭弘軒臉色難看，“姐姐成親多年，連生四個女兒，至今無子，馮家缺德，見郭家勢不如前，對姐姐越來越刻薄了，馮瀚那廝左擁右抱，冷落妻子……唉，不知道姐姐正在過什么日子！”
郭弘磊停下腳步，沉聲問：“母親知道嗎？”
“咳，她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郭弘磊沉默須臾，嘆道：“我想想辦法。走，先給母親請安。”
不久
廳內(nèi)十幾人，融洽歡樂。
王氏摟著小孫子，喜笑顏開，催促道：“難得回來，好好歇一歇，快洗漱洗漱，待會兒一起用飯！”
“是。”
郭弘磊見過母親之后，飛快洗漱換衣，迫不及待探望妻子。
不料，當(dāng)他一陣風(fēng)似的趕到門外時，卻被下人攔住了。
翠梅憂心忡忡，指了指門簾，小聲告知：“夫人吩咐，她想單獨待會兒，誰也別打擾?！?
“她看了兩封信，就開始生氣，不知是誰寫的?！毙√叶Z接腔。
“我進(jìn)去看看！”
郭弘磊掀開門簾，放輕腳步，剛進(jìn)屋，便聽見啜泣聲，忙加快腳步，邁進(jìn)里間定睛一望：
地上扔著兩個紙團(tuán)，姜玉姝半躺半坐，閉著眼睛，正抬手拍打額頭，白著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