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通知取消了多項要求農民負擔的收費和出工項目,目的是為了減輕農民的負擔,里面包括了很多內容,比如“農村宅基地有償使用收費”,“農村宅基地超占費”,“治安聯防費”,“看電影集資”,“林政管理費”,“農機管理費”等一系列壓在農民頭上的重擔。
當然,也涉及到了衛生部門內容,比如取消了“改水改廁集資”,“鼠防、血吸蟲病防治集資”等等,還有高源最關心的合作醫療。取消了“鄉村醫療衛生機構建設集資”,“鄉村醫生補助”,“初級衛生保健達標”,“合作醫療建設達標”。
高源把文件扔了,趙煥章又趕緊撿了起來,可還不等他翻開看,高源又給搶了回去,他慌忙地翻著,然后問副鄉長:“這上面是不是沒說一定不能做合作醫療?是不是?我們可以換種方式,對不對?我們可以想出別的辦法的?!?
女人看著高源這樣子,她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說:“高院長,抱歉了?!?
高源整個人僵住了。
女人不忍再看高源這樣,她又說了一聲:“抱歉了,我先走了?!?
說完,她便匆匆出門。
趙煥章擔憂地看著高源,他問:“高大夫,你沒事吧?”
高源慢慢收起了文件,他搖頭:“沒事,趙大夫,能給我找張床嗎?”
趙煥章露出詢問之色。
高源轉頭看他,擠了擠笑,溫和地說:“不用叫我吃飯了,我想休息一下,突然間……有點累了?!?
趙煥章沉沉一嘆。
……
高源休息半天之后,坐客車返回了縣里。
后續情況,趙煥章就不清楚了,只是聽說高源一直在忙這件事情。但趙煥章心里很清楚,已經成了定局的事情,是沒辦法再改變了,剛復蘇不久的合作醫療,就此剎車了。
趙煥章更加不考慮回衛生院了,他還是繼續待在他的小診所里,做個體執業的小醫生。
……
縣城,春雨樓飯店。
92年之后,市場經濟迅猛發展,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都上了快速列車。他們這個小小的縣城都開了不少產業,這個飯店就是其中之一,是今年新開的,也是縣里最好的飯店。飯店背后的老板之一,就是錢陸華。
包廂里,擺了一大桌子菜。
“嚯,錢總今天這飯局請了多少人,上了不少大菜???”嚴旬望著滿桌子的山珍海味,也有些稱奇。
錢陸華拿了一旁的茅臺,他道:“沒有別人,就我們倆?!?
“嗯?”嚴旬疑惑抬頭,他問:“就我們?那可吃不了這么多?!?
錢陸華給嚴旬倒酒:“請人吃飯,當然不能寒酸啦。嚴院長可是大人物,見過大世面的啦,我難道還能用兩個菜包子糊弄你嗎?鮑魚魚翅肯定要的啦?!?
嚴旬只是笑了笑,心中明了,他問:“錢總是有什么事吧?”
錢陸華端起酒杯:“先喝兩杯,這是我私人珍藏的好酒?!?
嚴旬和錢陸華碰杯喝酒,錢陸華又從懷中拿出一張卡,他推了過去,說:“嚴院長,你知道這家酒樓我也是有股份的。這是我們的貴賓卡,你以后來吃飯給經理看一下就好了,都可以算在我的頭上的啦?!?
嚴旬眼睛盯著貴賓卡,嘴上卻道:“這怎么好意思呢?”
錢陸華非常熱情地塞到嚴旬兜里:“能請嚴院長吃飯,是我的榮幸啦,我們系好朋友來著的啦。”
嚴旬微笑著點點頭,等著錢陸華的下文,他知道對方付出這么多,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
兩人又吃了幾杯酒,錢陸華才說:“嚴院長,我們是好朋友,對嘛?”
嚴旬道:“當然。”
錢陸華道:“那有些事情我想找你幫幫忙啦?!?
嚴旬知道對方來正題了,他便道:“盡管說,能幫的我不推辭,犯錯誤的,錢總可不能為難我。”
錢陸華道:“當然不會啦,只是想讓嚴院長給你師父送一點小東西,然后讓他簽個字啦。”
“給我師父?”嚴旬大惑不解,他原本以為又是醫藥耗材和收費方面的事情,怎么還扯上他師父了?他記得很清楚,他師父可是當眾揍過錢陸華的。
錢陸華微微笑著,拿出來一個小盒子,他說:“其實很簡單啦,你把這個東西放在你師父的辦公室里,別讓他知道,也別讓他發現?!?
嚴旬微微色變,趕緊拿過來盒子,打開一看,里面竟然放著15根金條。嚴旬立刻合上,他唰的一下站起來,驚問:“你想干什么!”
錢陸華還是滿臉和煦:“坐嘛,不要激動啦?!?
嚴旬盯著錢陸華,質問:“說,你想干什么?”
錢陸華道:“就是你想的那樣子啦?!?
“你瘋了!”嚴旬罵了一句,把小盒子一摔,轉頭就要走。
“哎。”錢陸華坐在椅子上動也未動,他喊道:“嚴院長,你覺得你走得出這間屋子嗎?”
嚴旬回頭:“什么意思?”
錢陸華老神在在,微笑道:“我跟你師父的仇是很大的啦,但你師父的為人我是很佩服的。嚴院長你呢,只學到了你師父的醫術,卻沒有學到他的為人。你要出這個門,可就不再是我的朋友。嚴院長,你屁股底下可不干凈哦?!?
“你!”嚴旬頓時驚怒:“你在威脅我?別忘了,我要出事,你也逃不了!”
錢陸華攤了攤手:“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有什么證據證明?醫院都不是我的承包的,那些回扣也不是我給你的,我有替罪羊,嚴院長有沒有呀?”
嚴旬頓時一滯。
錢陸華招了招手:“回來啦,回來我們就還是好朋友。”
嚴旬心緒劇烈起伏,他艱難地挪動著腳步,他問:“你早就在算計我?”
錢陸華又給嚴旬倒酒:“我們是朋友,好朋友就應該同患難共富貴。我發財的時候,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你?,F在我的發展遇到難處了,你也應該幫幫忙啦?!?
嚴旬怒道:“那你也不應該讓我去動我師父,他是我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錢陸華道:“可現在就是你那個師父一直在攔著我們賺錢,本來這兩年你還可以再進一步的,不也是你師父攔了你嗎?你不生氣嘛?他現在是我們共同的阻礙哦?!?
嚴旬被噎了一下,可他還是搖頭:“不行,絕對不行,不管他對我做了什么,他都是我師父。我不能害他,絕對不可以!”
錢陸華收起了笑臉,他問:“嚴院長,你老婆在我們公司上班有多久了?四五年了吧?你想不想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
嚴旬看向錢陸華,露出驚疑不定之色。
錢陸華復又露出微笑:“都是一些小事情啦,還是那句話,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是同患難,共福貴的啦。但你要不跟我做朋友,那我就很抱歉咯。你孩子快中考吧,爸爸媽媽都坐牢了,他恐怕沒有心思考試咯?!?
“你!”嚴旬又驚又怒,他甩手用力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啪啪兩下,他道:“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師父打過你,我代他道歉,你可以打我耳光,多少下都可以?!?
錢陸華卻還是搖頭:“你要是這幾下打在你師父臉上,那還可以,你自己臉上不算數哦?!?
嚴旬祈求:“真的沒有談判的余地了嗎?”
錢陸華道:“你師父跟我的仇怨是解不開的,更重要的是只要他擋在這里,我們都沒有更大作為了。你們醫院馬上要建新的住院部了,他不走,我們怎么辦?”
“這幾年他一直在忙合作醫療,院里的事情管得少。其他方面,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只要你把這盒東XZ到他的辦公室,然后讓他簽了文件。其他的,我來搞定啦。”
嚴旬慌亂極了:“你……你……”
錢陸華再次舉起酒杯:“有些船,上了就下不來了。有些事,干了就回不了頭了。嚴院長,祝我們合作愉快啦。住院樓蓋完之后,你都可以住別墅啦?!?
……
嚴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飯店,只是出門之后他,卻發現外面下起了雨。
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飯店經理過來給嚴旬撐傘,嚴旬卻推開了他,他邁步走進了料峭的秋雨之中。衣衫很快就被打濕了,冷風吹來,嚴旬的皮膚上起了一個個小疙瘩。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嚴旬卻越走越慢。到了道路中間的時候,他突然蹲了下來,雙手環抱著大腿,竟嚎啕大哭起來。
他知道,他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