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元山之上火光隆重。遠遠望去,仿佛夜空中盛開的一朵圣火,如此艷麗。只是在那艷麗的深處,卻有著一抹刺眼的猩紅。
演武大殿內,元教十七位長老全部到位,劉怡端坐正前,掃視著四周諸人。
眼前的這些人都是元教的中流砥柱,剛剛聽到劉洪所說,得知猶如神人的掌門人元力竟然被周王設計陷害,無數江湖大俠慘死皇都,這群人仿佛失去了動力一般,一個個呆立當場。
“此仇怎能不報?”
劉怡看著剛剛說話的十位長老,心中震怒:“掌門人如此對待你們,你們怎能不報?”
“姐姐!”劉洪看著仿若兩人的劉怡,激動道:“師傅親口告訴我,不要讓元教弟子報仇,讓他們自行散去,自保性命!這次朝廷大肆屠殺江湖人士,在我到元山之前,已經聽聞滅了數十個小派,連一個名門大派都被屠山了!”
“什么?”
“這!”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騷動。
此番江湖人士被周王驟然突襲,頂尖力量一下就十去其七,已然是翻不起大浪,若要反周,必然是個自取滅亡的結果。
雖然對不起掌門人,可這些長老們大多有家有室,安逸了近十年時間,已然不復當年英勇?,F場的十七位長老,有十人都想著按掌門人的主意隱退,而那些年輕的頭領則想要為掌門人報仇,這才在大殿之內爭吵起來。
劉怡狠狠的瞪了劉洪一眼,斥道:“你不配做力哥的徒弟!”接著,劉怡向前走了幾步:“我不管你們到底怎么想,想要和我為掌門人報仇的全部留下!想要退隱的,我也不阻攔,只不過,今天晚上你們都要給本夫人滾下元山!”
“你!”
那十位長老聞言面紅耳赤,卻只能忍了下來。他們的心底也有愧疚,但與家人相比,他們只能這樣選擇。
“哎,算了,我們走吧!”
看著那十位長老走出演武大殿,劉怡面目陰狠,一言不發。其余弟子也是情緒激動,對那周家大軍已然是恨之入骨。
正此時,突然有人喊道:
“柳長老,你干什么?”
劉怡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覺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劉洪,快將夫人扶入房內!”
劉洪聞言走了過去,面有詫異的問:“柳長老,你這是?”
柳長老巡視一周,看著元教的諸位弟子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掌門人臨行之前讓老朽管理元教大小事宜,如今掌門人不在,老朽就是代理掌門,夫人一位女人家沒有必要參合進教內事務決斷?!?
“周家大軍不日便到,諸位都是為掌門人平日所行所感,想要為掌門人報仇!老朽在此就不說些喪氣話,諸位的武勇我柳常云十分敬佩,請諸位受老朽一拜!”
“柳長老,你這是做什么!”
“使不得啊柳長老!”
柳常云一拜后再道:“掌門人待我恩重如山,幾次救我性命,雖然老朽也有家人,但救命之恩只有以命相報!老朽在此最后重申一遍,想要聽掌門人遺命,從此退隱之人現在就走,我絕不阻攔,可有?”
見眾人一陣騷動,卻是沒人離開,柳常云微微一笑:“好,好啊!諸位,我們從今天開始便是兄弟相稱,不分尊長!若是能打敗周家大軍,報了掌門人的大仇,我們一定要大喝上十天十夜!”
“但現在,全山戒備,武器出庫,固守元山!”
“我們就在這元山之上,等著周家王八兒子們過來送死!”
“哈哈哈,說得好!”
“柳長老,我們殺盡這幫王八犢子!”
……
大殿之后,柳常云與劉洪二人獨自交談。柳常云嘆了一口氣道:“劉洪,老朽明白你的心中也不好受,但掌門人的遺命你一定要做好,夫人和少主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柳長老……”
“無需多言,恐怕今日一別就是永別。希望掌門人在天保佑,能夠讓你們平安度過此劫!而且,萬萬不可讓少主知道此事,一定要讓他平平安安的度過此生!”
劉洪眼圈含淚,重重的點頭。
“好了,你們走吧!”
“柳長老,保重!”
“保重!”
劉洪坐上了旁邊的馬車,車內劉怡仍然昏迷,小元杰一聲不發的眨著眼睛,仿佛知道些什么。張大姐雖然在,卻是到山下便走,她只是農家工人,沒有必要逃亡。
柳常云看著馬車漸行漸遠,心中也漸漸平靜下來。他抬頭望天,仿佛看到了當年那位意氣風發的掌門人,正在沖他微笑。頓時,無法控制的,柳常云老淚滿面,喃喃道:
“掌門人……”
……
“小劉啊,你可一定要保護好夫人和小少爺啊!”
“張大姐,你放心吧?!?
“那,那我可走了……”
張大姐掩面離去,劉洪心中惆悵。回頭望望元山,那往日的輝煌歷歷在目,雖然現在好似仍舊如往日一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輝煌已經是末日的輝煌。
掀起車簾,劉洪看著劉怡那疲憊的神色,心中一痛,喃喃道:“姐姐,你又怎么知道姐夫心中的傷痛……又怎么知道我那心中的傷痛?!?
“哎!”
一聲重重的嘆息,隨著那漸遠的馬車,在小道上越傳越響。仿佛在嘆息這世間的無常,這人生的無奈。
……
周王歷三年,江湖大俠在帝宮之內被周王設計暗殺,江湖大亂。同時,周王大軍急速出擊,一舉攻破諸多江湖門派,由于群龍無首,名門大派也分崩離析,被周王大軍漸漸蠶食。周國形勢一舉大變,諸多江湖人士藏入民間,隱藏暗處。
周王歷四年二月,江湖大派元教被周王大軍一舉攻破,整座元山都被付諸一炬。隨著元教的破滅,周國的江湖徹底被鏟除。周國境內,只有不多的原本江湖人士轉入地下生活。
其中,有人進入村莊,成為村頭武座,抵御匪賊;有人開設拳館,強人體魄;還有人加入暗殺組織,設計報仇,狙殺周王。
但很快便有人舉報,這些人都被官府抓住,身首異處。
不得已,殘留的極小部分江湖人隱入深山,仿若孤魂野鬼,無家可歸,終日在山中游蕩。
……
“怡兒,是你嗎?”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令人痛徹心扉的那個人就站在眼前。那粗糙的雙手,仿佛從未失了溫度,就這樣抱住了劉怡??蓜⑩鶇s一把將他推開,陰狠的面容,陰狠的眼神,還有那陰狠的話語:
“元力,你丟下我一個人走了是嗎?你還不讓我報仇是嗎?那好,我不會去報仇,但我們的兒子,肯定會去報仇的!你等著吧,當咱們的小杰兒為你報仇之后,我就會去找你了!元力,你等著吧!”
“怡兒,你怎么了?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認識你,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劉怡流著血淚,凄慘道:“我想要忘了你,但我做不到!你明明說一定會回來,我們明明約定好了,你卻要丟下我一個人!元力,我恨你!我恨你??!”
“怡兒,你不要這樣!”
“滾開,滾?。 ?
那白色的光芒仿佛唯一,而當那個人的白色的背影消失后,出現在劉怡眼前的,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劉怡從床上坐起,小元杰乖乖的爬到另一側,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的娘親。
“姐姐,買到飯了,來吃飯吧!”
屋外,劉洪的聲音隱隱傳來,劉怡看了元杰一眼,隨即抱起他走了出去。
這是深山之中,四周是竹林,這間房子是劉洪獨自建造的。離開元山時,他拿了些銀兩,便為這房子添置了一些家具。
小院內,劉洪已經在石桌上備好了飯菜,劉怡走了過去看著劉洪擺弄碗筷,沉默不語。
“姐姐,小杰兒吃了奶嗎?”
劉怡點了點頭,抬頭看天,原來已經到了晌午。
竹林之中,禽鳥之聲斷斷續續,清新的空氣聞起來很是舒服。
“好了,吃飯吧!”
劉怡將小元杰放在懷中,吃著飯。飯菜很是簡單,兩人吃的卻很快。雖然沒有胃口,但劉怡強迫自己要吃的飽飽的,為了元杰,也為了自己。
“姐姐。”劉洪突然嘆了一口氣。劉怡手一顫,并沒有終止動作。
“元山沒了?!?
碗筷放下,劉怡看著劉洪,看了很久,然后她說:“我吃完了?!北鹦≡?,再次回到了屋內。
劉洪看著劉怡離去的背影,一顆心仿佛被百般撕抓,千般撓扯,那種滋味,無法言表,卻難受入骨髓。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喃喃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為什么……”
茅屋內,劉怡將小元杰放在床上,盯著他的眼睛,輕輕道:“元杰,娘親還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但娘親會一直告訴你,你的父親,是被這周國的皇帝害死的,你一生最大的目的就是為你父親報仇,手刃周王!這也是娘親一輩子的心愿。”
“元杰,娘親是楚國暗殺門的兩位羅剎之一,身懷暗殺之術。這種殺人技巧周國無人知曉,娘親會在你懂事之后教與你,它將是你為父報仇,為娘親完成心愿的最大憑仗!”
“元杰,不要怪娘親,娘親也愛你,只不過,娘親的心已經死了?!?
小元杰依舊一眨不眨的看著劉怡,在他那明亮的眼眸中,黑白分明,仿佛有著悲傷的神色。仿佛剛剛六個月大小的他,已經明白了這世間的悲哀無奈,也已經做好了接受它們的準備。
周王歷四年,無數江湖好漢前去帝宮刺殺周王,但都是有去無回,半年時間,皇城城墻外懸掛的人頭已經有近百。江湖人士不得已再次退隱深山,苦練武功,以求報江湖之仇。
周王歷五年,周國賦稅突然加重兩倍,周國皇城之內,無數宮宇金殿接連拔起,富貴奢華之氣彌漫了方圓千里?;蕦m之內夜夜笙歌,周王建下酒池肉林,兩月不出。偶有大臣覲見,紛紛被喝退。
這一年,周王對江湖人士的圍堵封鎖減弱,劉洪帶著劉怡母子走出了深山。山外便是一座大莊,由于賦稅突然增重,許多百姓做好的年內計劃都不得作罷。
更為嚴重的是,賦稅突增兩倍,原本許多貧困的百姓將生活無計,只能變賣家產來交稅。為此,無數百姓找到縣官討要說法??晒賳T卻不管不顧,有時生氣,便讓衙役將百姓趕出大廳。雖然如此不作為,卻全然沒有人來講理。劉洪與劉怡看到這些,卻只是默默的離開,尋找到了一個比較邊緣的村落處找了處居所,買了下來,帶著劉怡母子安頓于此。
元杰年僅三歲,卻全然與其他孩童不同。每日不言不語,只是抬頭看天不知所想。
一日,劉洪想教元杰武功,劉怡卻大發雷霆,稱此生絕不會讓元杰學武。劉洪無奈,只得作罷。
實際上,暗地里每日夜晚劉洪離開的時候,劉怡與元杰都會默默對視,然后開始練習暗殺之法。劉洪不知道,元杰每日看天,是因為劉怡早就告訴了元杰他父親的死因,而元杰看天之時,腦中所想都是周王的死相,還有周王死后,一直未曾笑過的娘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