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凌空。
萬箭蝗從。
戰斗突如其然的打響。
甲寅率著虎牙先鋒,穿林過澗,撥草驚蛇,問寨借路,最后隨著雪溪蜿蜒曲折,于路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到了一座山谷,向導說再往前十五里,便是小漫天寨。
時當正午,甲寅見谷勢稍微平坦,有溪水湍湍,便下令休息用食,才要分派哨值,箭雨凌空飛射。
若不是甲寅和花槍有著武者那超敏感的反應,箭未離弦便有寒毛炸起,高呼舉盾,否則這一陣箭雨不知要倒下多少人。
“弩箭壓制右翼,山豹隨花槍鐵戰出擊左翼,其它人結陣自護。”
箭從左右兩面射來,左強右弱,甲寅當機立斷,花槍虎吼一聲,墨梅倒執,身形便如大鳥般的向左飛掠出去。
鐵戰則出手如飛,先擲出三柄飛斧,兩聲慘叫響起后,這才跟上。
山越營壓上時,花槍鐵戰兩人已如猛虎般突進敵陣,左沖右殺,勢不可擋。趙山豹忙把手一招,鋼叉牌刀頂前,弓手則借著樹身亂石的掩護,飛箭飆射。
左翼伏兵大約有一個營的兵力,人人身披草衣草帽,伏在暗林草叢中,不踩到都看不見,身手也都頗為了得,人手一把弩弓,近戰則皆是樸刀短矛,與山越營能力相仿,斗的旗鼓相當,缺口全靠花槍鐵戰突破。
右翼有小溪相阻,這邊伏擊者相對少一些,與常勝營的弩弓不停的對射著,甲寅正要下令沖鋒,山崗上一聲暴喊,卻是倏的沖出一彪人馬,人數足有六七百,個個全副武裝,氣勢洶洶,當先一人手執長槍,身先是卒,更是彪悍絕倫。
“殺……”
“牌刀結陣,近戰。”
甲寅怒吼著發完命令,手腕輕顫,刀柄上的絲絡如蛇纏護在手腕上,正想出陣,身邊一人卻已挺槍而出,正是史成,只見他倒提長槍,腳步一錯,便向來將攻去。
一槍起,一槍刺。
來將也幾乎出手,槍刺如毒龍出澤。
“當”的一聲響,史成在兩槍相交時便感受到了沉重的威壓,心中大驚,來將竟然用的是渾鐵槍,電光火石間,正想用崩字訣崩開槍勢,一股螺旋暗勁倏然襲來,當下只能順勢旋槍,腳踩醉酒仙人步,錯勢擰身,“唰”的一槍自右下往上鉆出,其勢詭異陰鉆。
敵將輕“噫”一聲,橫槍一封,順著就是一個肩撞,勢如熊羆。
史成擰身收臂也是一記鐵山靠撞出,兩人皆著甲胄,一撞之下,發出“呯”然巨響,響聲中史成如大鳥般后掠,而那將卻是一步未退,反而借著勁勢上前一大步。
史成胸中氣息如潮翻涌,強壓下一口惡氣,擰了擰肩臂,幾乎發麻。
“后退,進陣。”
甲寅話音未落,人已如虎伏獵倏的竄出,人在半途,便是一刀迅猛劈出。當此山坡林地之中,還是刀更順手,否則他更想持著長槊與對方戰上一戰。
史成的三招敗下,激起了甲寅胸中的戰意,如此悍將,可不敢讓其突入陣中,花槍不在,只能自己頂前。
那將一見甲寅刀勢,后退一步,陰陽把一轉,槍出,影顫,發出沉悶的“嗡嗡”聲。
青龍抬頭。
“當”的一聲響,刀槍相交,響聲中槍影刀花再錯。
“當當當當當……”
沉悶的刀槍相交聲頓時不絕于耳,兩人都各展絕學,一較高低。
那敵將槍法與別個不同,十分樸拙,說是槍法卻更似棍法,招招硬擋硬架,砸掄更多于刺扎,臂力更是雄健,每一次相擊,都有如潮暗勁涌來。
甲寅自前年大敗于林仁肇后,再未遇上武技比他高明的對手,當然,花槍除外,兩人在一起天天喂招磨技的,幾乎都疲了。如今乍逢強敵,也是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刀勢隱挾風雷,在這槍刀威殺下,周邊一丈方圓都立不住人。
其余敵軍趁機向陣中撲去,常勝營是加強混合營,原本為執行小任務所設,弩弓在繼續與山坡上的伏擊者對射,而牌刀加長槍只有二百,一接戰便處于弱勢,好在有牌刀的掩護,史成能夠槍出如龍,祁三多狼牙棒可以狂砸猛掃,尚能抵擋片刻。
“死長壽,好了沒有?”
石鶴云手忙腳亂的扣上頭盔,悶聲悶氣的喊:“馬上好了。”
血殺重步,一身甲胄四十多斤,為節省體力,不到關鍵時不穿,此時倉促應戰,若非前兩營抵住,卻是連著甲的機會也沒有。
石鶴云一著好甲,不及整隊便一提砍刀,率著一小部分已經穿好甲胄的血殺上前。
“殺。”
全身鐵甲的血殺陌刀隊一加入,戰況立變,這支只需奮勇劈砍的陌刀隊頂前,長槍于間隙中扎刺,只幾個呼吸間便主客易勢。
那敵將正與甲寅斗的旗鼓相當,眼角一瞥間,發現己方情況不妙,唰唰唰三槍將甲寅逼退三步,大吼一聲“撤。”
甲寅吃了個悶虧,卻也知道己部倉促應戰能逼退敵軍已是不錯了,當下也不追擊,眼見那將率部從容離去,心中不甘,拄刀喊道:“兀那賊將,可敢留下姓名。”
親自殿后的敵將一掀面甲,露出一張剛毅的臉龐,出口喊道:“益州全師雄是也,兀那娃娃,趕緊回家吃奶,下次再遇上,定教你做槍下亡魂。”
甲寅大怒:“有種再單挑,正好用你人頭祭槊。”
……
“虎子叔……”
戰事甫一結束,唐東便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甲寅見其手臂上刀傷都未包扎,鮮血汩汩,忙一把拉起,勸道:“這事怨不得你,羌區難走,為大局計,九郎臨行特意交待,斥候隨軍,但你們還是哨探五里,已十分盡心,至于未見敵蹤,這怪不得你們,那全師雄給我們上了一課,草衣草帽的偽裝,在這暗林中誰能發現?快包扎傷口先。”
又見兩羌人向導臉有懼色,又安慰道:“好在你倆平安無事,這事也怪不得你們。”
甲寅強笑著拍拍兩人的肩膀,正想去看望傷者,卻聽祁三多一聲驚呼“彥子……”
甲寅心中一慌,忙跑過去,卻見趙彥半躺在石頭上,雙手無力的垂著,祁三多正慌手慌腳的為其卸甲,其親衛更是慌了神,不等甲衣卸脫,便將刀傷藥整包傾倒下去。
這伏擊戰變起倉促,趙彥一時心急,上弩時未做好掩護,被敵軍一矢貫入左胸,其為人也是心狠,愣是悶著聲再拉上了弦,親手為自己報了仇。
“虎子哥。”
聽著趙彥那虛弱的喊聲,甲寅忍不住紅了眼眶,他蹲下去拉住那糊滿鮮血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輕聲道:“堅持住,不會有事的。”
陳疤子帶出來的十位子弟兵,很多人都與甲寅搭檔過,但合作最默契,一起最久的,卻是李行與趙彥。
這位只比自己小十四個月的家伙,與機敏靈活的唐東不同,與大大咧咧的李行不同,資質雖然平庸,但最是堅韌上進。
因為他少年時最苦。
雖然其它九位的父親一樣在戰場陣亡,但家境還是有些不同,只因趙彥的母親聽到丈夫陣亡后便瘋了,他被他瘋母親抱著,一起跳進那濁浪滔滔的大河中,然后又被他的瘋母親用手托著,推到了岸邊……
所以他學什么都很用心,是真正的笨鳥先飛型,他身體不夠強壯,便把弩弓用心攻關,靜靶已經與葉虎盛相差無幾。
甲寅也很樂意他的能者多勞,有什么事都交給他,然而,這位一心上進,有倆銅錢都存著的家伙,氣息卻漸漸的弱了下去。
“……帶……帶我回……回去……”
“放心,一定,一定……一定。”
甲寅用力的握著他的手,卻不敢再看他一眼,他努力的仰著頭,但見林梢婆娑,朦朦朧朧。
臉上有水跡滑下,順著甲胄的縫隙,一直流到心窩里。
有山風吹過,其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