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蓬回到忠順侯府時,金宗留正在一片青煙中冥思打坐。
這是天竺傳來的一種品香法,名:梵心淨塵。
以梵香的氣息帶走人神思中的苦悶,有靜心安神之效。
金宗留從半夢半醒的意識中回過神來時,果然覺得神清氣爽許多。
他來到外廳,金蓬已喝盡一碗奶茶。
“爹。”
“今日如何?”金宗留捋了捋黑髯,坐到上首。
金蓬抹了抹嘴角奶茶沫子,扯開一抹笑:“我看到火雷了,實打實的火雷,那玩意兒要是用起來,夠他們吃一壺了!”
“許振和平遠王關係如何?”
“嘿,爹您放心,他跟平遠王倒還好,面兒上客客氣氣的。但是跟那靖安王,果然是水火不容!”
他欠過身子看向金宗留,一臉幸災樂禍:“您猜靖安王怎麼折辱他?讓許監軍親自給他煮茶!您沒看當時許監軍那臉,估計生吞了靖安王的心思都有!”
“當真?”金宗留略訝異地看向大兒子。
金蓬猛點頭,一雙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我算看明白了,那靖安王就是個攪屎棍子,誰的臉都敢蹬,許振一定比我們更想他出事兒呢,估摸著連帶平遠王都恨上了,您且放心!”
金宗留摸了摸下頜上的疤,這次的安排一點兒大意不得,他還是得謹慎。
許振真的在宋珩小院裡親自煮茶。
廊下紅泥小爐燃著文火,他換了一身雨青暗錦紋直裰,將袍腳撩起押在腰間。
坐在一張絲氈蒲團上,一手拿團扇注意著火候,一手拿鉗夾起天香茶茶餅放到微火上炙烤。
“監軍大人?!膘`芝清麗的聲音響起。
她也不知爲何宋珩非得要許振親自來煮茶,而許振此時的模樣看起來竟有幾分怡然自得。
她抱著陶罐來到許振身旁放下:“這是這幾日採集的葡萄架上的露水,用來煎天香茶再好不過。”
許振已經很剋制在與宋珩會面的時候不去看她,但見她淺笑盈盈走來身邊,心頭還是忍不住泛起漣漪。
“這天香茶是姑娘做的?”他低頭專注地看著茶餅,邊上茶葉微卷,已有茶香混著幽幽甜香飄了出來。
“是?!膘`芝放下陶罐,又從茶爐旁取了細頸圓肚的湯瓶,將露水倒了進去。
許振正好看見她的側顏,長睫如黛,纖巧圓潤的耳垂上一粒粉珠柔柔生輝,他握扇的手一頓,“姑娘歇息去吧,王爺想喝許某煮的茶?!?
他擡眼朝靈芝笑笑。
他笑起來時比平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泠然模樣更爲好看,靈芝卻覺得他那絲笑中帶著苦澀之意。
心中輕嘆,對於宋珩與許振的恩怨也不便多言,便收了手訕訕起身:“許監軍,似乎很喜歡連珠合璧篆香?”
許振手中扇子停下,隨即又動起來,“是,用習慣了,出門也帶著?!?
靈芝不再多問,福了一禮轉身離去。
許振擡起頭看著她背影,捏緊了扇柄。
除了三人各自的貼身隨從,所有人都在外院候著,包括許振帶來的其他隨從護衛,院門大開,外頭往裡看進來,也可見許振規規矩矩在廊下煮茶。
宋琰來到廊下,小院中靜悄悄的,只有許振拿著扇子悠哉悠哉地緩緩扇風。
碾碎的茶末倒進湯瓶中,先大火灼之,再文火慢煎。
這個時候就全靠一雙耳朵聽茶水動靜,通過水響判斷初沸、二沸及三沸,所謂點茶侯湯。
“沒想到許監軍是烹茶高手?!彼午娝Q起耳朵邊聽水邊扇風的模樣,便知他確實會煮茶。
許振微微一笑:“能爲二位王爺煮茶,是許某的榮幸。”
屋內的宋珩以真氣凝於耳中要穴,靜靜聽著屋外二人言語。
二人只雲淡風輕說了幾句,待茶湯煮好,再一起進屋來。
許振這才親自奉上茶:“王爺請?!?
宋琰拍拍宋珩肩頭,“許監軍爲人忠義,與本王談得甚爲投契。王兄可否看在玄玉的面子上拋下其他,咱們先齊心協力把聖上的差事辦好,如何?”
宋珩心頭暗笑,知道宋琰是怕他不接受許振,遂接過茶,點了點頭,算是表明接納他。
許振則恭敬道:“卑職謹聽吩咐?!?
宋珩接過茶一飲而盡:“只要玄玉你信得過,我就沒話說。”
宋琰雙眼閃著光,“來,坐下說?!?
……
靈芝出了院門,見到許振的兩個隨從都在廡廊下坐著,經過他們身邊時,二人站起身恭敬行了禮。
靈芝回了院,一會兒又折回來,手頭拿著一盒香泥,遞給二人,淺淺一笑,“請二位轉告許監軍,這哈密的夏日,還是少用甜香,怕招蚊蠅。這是王爺常用的月下香,可驅蚊涼身,燃在屋內最合適不過。”
那二人道靈芝是靖安王身邊的大丫鬟,以爲這是靖安王的意思,要和他們大人和解,接過香泥盒謝過,其中一人有些莫名,“多謝姑娘好意,不過我們大人並不愛用甜香?!?
靈芝有些愕然,“哦?”
隨即一笑,“那最好,這香許大人若是用著合適,我們王爺會再送些去?!?
說完福禮轉身離開,心內驚疑如狂風摧雲,許振在說謊!他的隨從沒有騙她的理由,且她也不是每回見他都嗅到那篆香的香味,那他究竟在隱瞞什麼?
連珠合璧篆香,無跡哥哥,宋珩,許振,這幾者之間似有什麼隱隱約約的關係,她腦中浮現一個模糊的念頭,卻如藏在迷霧後,怎麼都想不分明,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又一日過去,夜幕降臨之時,緊盯著許振的護衛回忠順侯書房內回話:“許監軍確實去了靖安王所住小院,院外都是總兵大人的人,我們的人沒法接近。許監軍煮完茶就出來了,聽說靖安王讓他明日再去?!?
“唔?!苯鹱诹裘骂M:“他出來之後臉色如何?有沒有什麼異常?”
“臉色很難看,回屋之後將自己關在房中再未出來。沒有其他異常。”
金宗留心頭冷哂,這個靖安王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繼續盯著。”
他冷冷吩咐下去,仍不能完全放心。
這個護衛剛走一會兒,金蓬“蹬蹬蹬”的腳步聲就傳了進來。
“爹。”金蓬手中拿著一封火漆信封,興奮得神采飛揚:“樓鄯有回信了,他們選了個絕妙的好地方!”
“哦?”金宗留的臉色仍然陰沉,黯淡的眼中卻亮起一絲光,向金蓬伸出手來:“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