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流傳過一句話:若她涉世未深,就帶她閱盡繁華,若她心已滄桑,就帶她坐旋轉木馬。
黃昏公園的旋轉木馬自從被知名演員沈西辭發在小紅書之後,搖身一變,從小朋友的遊樂設施變成了年輕情侶們的打卡勝地。管理員瞅準商機,將票價漲了三次,卻仍然擋不住慕名而來的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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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滿目霞彩。
李時真來過好多次,每次身邊的姑娘都不一樣,她們有的熱情似火,有的含蓄如水,有的沉浸在童年的回憶中,有的只顧著拍照留念……陸由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
天空之城的前奏已經響起,旋轉木馬已經準備沿著既定的軌道出發,陸由沒有排隊,只朝著入口的方向擠去。
她的目光緊緊盯著不遠處那個背影清晰如墨的中年男人,對方剛剛跨坐在一匹四蹄如飛的純白色木馬上。
他的五官長得還算端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著實沒有什麼特點,讓人提不起興趣,這不才剛轉過身,李時真就忘記了他的長相。
而在他距離最近的木馬上,有個穿藍色衣服的年輕女人,由於角度的緣故,看不清臉,不過她頭上那枚黃色的微笑髮卡倒是非常顯眼。
兩人舉止親暱,腦袋就快湊到一起了,正旁若無人地說著悄悄話。
陸由想要從入口擠進去,卻被工作人員伸手攔住。
“美女,等下一輪吧。”
陸由的態度很堅決:“不行,我的時間不多,一刻也等不及。”
工作人員笑了笑:“好吧,速度快點。”
陸由聞言就要往裡面衝,這次又被工作人員攔住,“美女,你還沒付錢呢,承惠五十元。”
陸由摸了摸口袋,滿臉尷尬。
便捷的移動支付早就消磨了現金的存在意義,但是她的手機落在了婚姻登記處,沒有帶到“過去”。
李時真聳肩,表示愛莫能助。他雖然帶了手機,但是沒有實體,無法完成掃碼支付。
陸由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旋轉木馬一點點轉動起來。
李時真問:“那個男人是誰?”
陸由道:“小薇的爸爸戚安居,他的長相一點都沒變。”
李時真又問:“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就是小薇的媽媽嗎,好年輕呀。”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小薇的媽媽不是在遠處的榕樹下嗎。
陸由捏著拳頭:“又是一個渣男!”
李時真心有餘悸,囁嚅道:“你也太敏感了吧。”
陸由白了李時真一眼:“你‘飛’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李時真說了句“喳”,身輕如燕地飛起來,單腳站在戚安居坐著的那匹木馬的頭頂。
戚安居比陸由更敏感,直接從木馬上摔了下來。
一片譁然,工作人員差點沒按下緊急停止按鈕。
戚安居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地上爬起來,說了兩句“沒事”,接著跨過圍欄,奔向遠處。
陸由轉過身,正好看見戚采薇和她的媽媽何粟,朝這邊走過來。
何粟老了很多,依稀可以看見當年漂亮的五官輪廓,敷衍了事的草草修飾根本掩飾不住眼角的魚尾紋。
她身上穿的藍色羽絨外套皺巴巴的,估計是剛從箱底翻出來的,臃腫而且過時,在人羣中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反觀戚安居,他雖然樣貌普通,但是衣著得體,就連眉梢都經過精心打理,挺拔猶如招展的花枝。
難怪有人說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朵花,我呸!
戚安居站在何粟面前,就好像是做錯事的小學生,低著頭,疊著手,大氣也不敢出。
戚采薇朝陸由招手:“由由姐,這邊。”
陸由順理成章地走過去:“何阿姨,好久不見,您還是那麼漂亮。”她無意中抄襲了戚采薇的開場白,告訴自己一定要保持笑容。“戚叔叔,你好。”
何粟緊握著陸由的手:“由由,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陸由點點頭,對方情真意切,她也有些感動。
何粟又問:“還在上學嗎?”
陸由搖搖頭:“去年已經大學畢業了。”
“厲害了。”戚采薇道,“哪個學校呀?”
陸由道:“橫雲大學。”
戚采薇突然哇了一聲,眼中滿是欣羨:“那可是我的夢想!”
何粟白了戚采薇一眼:“你如果再貪玩的話,成績再下降,恐怕就實現不了這個夢想了。”她滿懷期待地看著陸由,“由由,小薇最聽你的話,你可要多教教她。”
陸由想起小薇在婚姻登記處說出來的那個導致成績下降的原因,眼神複雜地看著戚安居,點點頭。
戚安居心裡有鬼,避開陸由的視線,支吾道:“那個……公司突然有點事,需要我過去一趟……”
公司有事?這麼老掉牙的藉口也好意思說出口,怕不是要去赴那個未完的約會吧!
風吹木葉,簌簌作響,似在嘆息。
李時真與陸由對視一眼,他的拳頭有點飢渴難耐,只可惜就算砸在戚安居身上也無濟於事。
何粟的臉色立刻晴轉多雲:“你一個小小的業務員,一天到晚怎麼這麼多屁事?好不容易帶女兒來公園調節心情,你可倒好,玩了半天失蹤不說,現在又要跑路,好意思嗎?”
戚安居唯唯諾諾,不敢吱聲。
戚采薇嘆了口氣,恨不得把恨鐵不成鋼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何粟大手一揮:“你去吧,早點回來。”
戚安居喜不自勝:“好嘞。”
何粟掀開笑容:“由由,既然遇到了,今天就去我們家吃晚飯吧。”
陸由順水推舟:“好嘞。”
家和小區左近的曲形花壇裡有兩棵棗樹,還是陸由小時候親手栽的,現在已經長得挺拔如弓。
連片的樓棟與記憶中相比,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只是被陰沉沉的天氣蒙了一層淡淡的灰,看起來就好像加了某種懷舊濾鏡。
陸由跨過熟悉而陌生的單元門,一腳踩進了記憶中。
“由由,慢點跑,注意臺階!”
“我的眼鏡呢,明明放在桌子上的,等等,別戴!”
“哎喲,這可是鬍子,不能亂扯!”
“怎麼又不及格,這麼簡單的題目都能做錯,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喲……好好好,我簽字,我簽字還不行嗎?”
“冰淇淋這麼好吃,如果能永遠跟我們家由由一起吃就好嘍。”
李時真浮在半空,看著當年那扇被皮球打破又換新的窗戶玻璃,手舞足蹈,悵然若失。
他並非多愁善感,而是被關在外面了。
李時真回到過去後沒有實體,雖然可以上天下地,但卻必須在人力可以做到的範圍內活動,譬如說穿牆入戶什麼的,想都不用想。
陸由坐在客廳,面前擺著一杯熱茶,飄出嫋嫋茶香,像一根顫抖不停的心絃。
李時真胡亂做拍窗狀,面目猙獰,只可惜發不出任何聲音。
戚采薇將自己丟在沙發裡,囑咐何粟:“媽媽,快給我們做好吃的。”
何粟拉著陸由和戚采薇說了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話,這才依依不捨地走進廚房,挽起袖子忙碌起來。
陸由看了一眼在窗外掙扎的李時真,心說誰讓你剛纔走那麼慢,纔會被單元門關在外面,活該。
然後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小薇,聽說你爸媽的感情出問題了。”
戚采薇聞言,臉色大變,後又強顏歡笑:“怎麼會呢,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聽你說的。
陸由望向廚房裡忙碌的身影,壓低聲音:“就是因爲擔心這個,你的成績纔會下降的吧。”
戚采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低下頭,默不做聲。
她眼中那團火已經熄滅了。
陸由拍拍戚采薇的肩膀,嶙峋單薄,她在這個年紀應該躺在媽媽懷裡撒嬌,不應該承受這樣的壓力。
陸由起身,走到窗前,推開。
冷風爭先恐後地涌進來,一起進來的還有李時真。
李時真打了個寂寞的噴嚏,驚天動地。
陸由轉身說道:“外面天寒地凍,就算把門窗都關上,也只是自欺欺人。”
戚采薇眼中流出一滴淚。
李時真連忙伸手去接,那滴淚穿過他的手心落在地板上,摔成幾瓣。
“你說你,好好的沒事扮演什麼感情專家,看把人家孩子弄哭了吧。”
戚采薇擔心被廚房裡的何粟聽見,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澀聲道:“那又能怎麼辦呢,事情已經發生了,我擔心……”
她的擔心雖然沒說出口,但陸由心知肚明。
戚采薇擔心成爲第二個陸由,她更擔心何粟成爲第二個陸由的媽媽。
陸由不想自己的遭遇落在陸由身上,更不願媽媽的悲劇在何粟身上重演,道:“你能不能相信我,就像小時候那樣?”
戚采薇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的火,滅而復明,她用力點頭。
陸由道:“那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戚采薇捏著拳頭,牙齒咬得咔咔作響:“那個女人姓周!”
上上週,戚采薇休月假提前回家,隔著房門,偶然聽到了爸媽的對話。
戚安居的語氣很平靜:“我們離婚吧。”
何粟問:“是……因爲那個女人嗎?”
戚安居沉默良久:“這件事,終究還是我對不起你。”
何粟苦笑道:“沒想到,我們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她嘆了口氣,“只是,小薇怎麼辦?”
戚安居猶豫片刻:“要不……等她高考完吧,周小姐等了這麼多年,應該不會在乎多等這幾個月。”
何粟道:“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戚采薇說著說著,淚流滿面。
李時真雖然見慣了分分合合,但這樣悲傷的故事從戚采薇這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分外感觸良多。
他忍不住詩興大發:“問世間情爲何物?”
陸由當場複製粘貼了呂不詳的回答:“問世間情爲何物?廢物!”不過,她在後面附了備註,“但是廢物也可以回收,修補後再利用。”
她說:“小薇,你放心,我一定會阻止叔叔阿姨他們離婚的。”
她在心底說:“周小姐,我一定會阻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