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真睡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他將衆(zhòng)人送回悲喜兇宅,獨自驅(qū)車來到李家。
李錦與李時光相對而坐,按部就班地吃著晚飯。
菜色很簡單,回鍋肉,酸辣土豆絲,麻婆豆腐,再加一個番茄雞蛋湯。
李時真給自己盛了半碗飯,淋上半碗湯汁,攪拌均勻後開始吃起來,直到見底才抹抹嘴,說明來意。
“爸,你爲什麼要收養(yǎng)我?”
李錦慢條斯理地啃著一塊燒焦的回鍋肉,隨口答道:“做善事唄。”
李時光噗嗤笑道:“帶回家當我的人肉沙包,挺不錯的。”
李時真立刻回想起小時候被李時光那對拳頭支配的恐懼,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枚問呂不詳討來的遊戲幣,輕輕放在餐桌。
“恐怕還有其他原因吧。”
李錦舔了舔嘴脣,說:“你們已經(jīng)長大,我也就不瞞著了。”
李時真與李時光對望一眼,怎麼變成了“你們”?
李錦將遊戲幣拿在手裡,反覆摩挲著:“還記得那一年……”
二十六年前,伊藤電子垮臺。
伊藤電子靠著街機佔領(lǐng)市場,期間發(fā)行的遊戲代幣全數(shù)回爐重造。
周永定的兒子恰好在這個時間點降生,取名周瑜。
他特地留下來一枚遊戲幣,派人送到醫(yī)院,作爲傳家寶送給兒子,用來紀念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
天有不測風(fēng)雲(yún),伊藤家少主伊藤美成將剛剛出生的周瑜搶走,自此下落不明。
坊間傳聞,周瑜已死,屍體就埋藏在永定湖邊,只是誰也沒有找到。
事實卻並非如此。
李錦悠悠道:“我每年都去六合孤兒院慰問,除了與賀老六的交情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發(fā)現(xiàn)了這枚遊戲幣。”
遊戲幣還在,說明周瑜未死,他被秘密送到六合孤兒院,而且順利長大成人,正是現(xiàn)在的李時真。
李錦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後,並未通知周永定,而是向賀老六提出收養(yǎng)的請求。
李錦的動機很簡單,他想將李家永遠綁在周家這艘大船上。
終於在李時真十四歲那年,賀老六一反常態(tài),忽然答應(yīng)。
李時真聽不下去,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不用諸葛亮出山,我直接就被你們給氣死了!”
李時光也很疑惑:“既然如此,這些年周叔叔爲什麼不跟阿真相認呢?”
李錦嘆了口氣:“周家家大業(yè)大,遠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麼簡單。他們的族規(guī)甚至提到,女性沒有繼承‘周’這個姓氏的資格。”
周永定的父親除了正妻以外,還有三房姨太太。
正妻生的兒子周永安身子骨很弱,常年纏綿病榻。
三房姨太太各有所出,除了周永定之外,還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就是李錦的妻子程衣,還有一個很早以前就離開了周家,據(jù)說姓何。
周永定並非正妻所生,長年以來一直代理家業(yè),他功勞雖大,卻受到族內(nèi)各方掣肘,不敢有任何異心。
什麼是異心?生兒子就是異心!
原本橫空出世的周瑾就已經(jīng)夠讓周永安傷透腦筋,畢竟只是個女孩子。但如果又冒出來一個周瑜,他們肯定會聯(lián)合起來,逼迫周永定提前退休。
李時真總算確認了自己的身世:“爸,你就不怕搬石砸腳?說不定我今後會代表周家把李家全部吞掉呢。”
李錦將筷子拍在桌上:“我怕,我當然怕!周家人除了算計就是算計!當年老周故意誤導(dǎo)我去開發(fā)永定湖風(fēng)景區(qū),結(jié)果慘遭失敗。我不得不將身家性命全部壓在他身上,而你就是錦衣集團打響翻身仗的第一槍,原本有個萬全之策,可是偏偏事與願違。”
李時光來了興趣:“什麼萬全之策?”
李錦盯了李時光看了半晌,連聲嘆氣:“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啊!”
李時真擔(dān)心留得時間太長會被李時光逼著去洗碗,起身告辭離開。
李時光還在纏著李錦問長問短,問得都是萬全之策。
“這個萬全之策嘛,我知道。”聲音從隔壁傳來,跟著走出來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大概五十多歲,精神飽滿,步伐穩(wěn)健。
李時光看向這位不久前才認識的“永叔”,滿懷期待。
李錦不解:“周永定啊周永定,你躲著不見阿真,是有什麼後顧之憂嗎?”
原來,優(yōu)名小吃店的常客“永叔”,就是橫雲(yún)市首富周永定。
周永定神情嚴肅:“琨兒進了監(jiān)獄,瑜兒的身世顯得愈發(fā)重要。”
“身世?”李錦立刻反應(yīng)過來,“你懷疑阿真不是你的親生骨肉?那枚遊戲幣又作何解釋。你的人生就只有算計這兩個字嗎?”
周永定搖頭:“不,我能夠走到今天,全靠‘謹慎’二字,遊戲幣還遠遠不夠。我前幾天託優(yōu)名小吃店的小何,幫忙搞到了李時真的幾根頭髮,已經(jīng)送去做親子鑑定了,結(jié)果明天就能出來。”
李錦問:“然後呢?”
周永定說:“然後我就退休。”
李錦沒聽明白:“啊?”
周永定說:“瑾兒是我選定的接班人,永定集團的未來就看她了。”
李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會又在算計什麼吧?”
周永定吹鬍子瞪眼:“我都退休了還算計什麼。倒是你,剛纔不是說準備打一場翻身仗嗎?”
李錦哭笑不得:“我已經(jīng)認命嘍,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再怎麼翻身也出不了棺材,還不如老老實實呆著,讓年輕人去耍。”
周永定哈哈大笑:“橫雲(yún)市的未來,以後就要掌握在幾個女孩子手裡嘍。”
李時光沒那麼多心思,只是問:“永叔,我爸的萬全之策究竟是什麼呀?”
周永定指著李時光的鼻子:“就是你呀。”
李時光越來越糊塗了:“我?”
周永定笑得有些曖昧:“老李的意思是,用你做餌,招李時真爲贅婿。”
遠在數(shù)裡之外的李時真打了個震天響的噴嚏。
他早就察覺到自己身世有異,所以並沒有太過意外。
畢竟回到悲喜兇宅後,真正意外的事纔剛剛開始。
芃芃輾轉(zhuǎn)難眠,好不容易等到陸由睡著,難掩興奮。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鐵絲,三下五除二就將“那個抽屜”的鎖打開。
抽屜裡沒有什麼遊戲幣,只有一張紙。
上面寫著四個字:你上當了。
房間裡的燈忽然亮起。
芃芃心道不妙,大聲喊道:“瓶子姐姐,陸由要殺我啊!”
“我在這裡,你不用喊得那麼大聲。”呂不詳打開衣櫃,從裡面走出來。
何生我緊隨其後,抓住芃芃的肩膀,很輕易就將他提了起來。
“哎呀呀,沒想到我們竟然引狼入室,招了個賊回來。多虧由由提前發(fā)現(xiàn)你的陰謀,纔有今晚的佈置。”
芃芃左看右看,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撒潑:“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他指著陸由嚷道,“瓶子姐姐,你忘了嗎,她家裡藏著害死大哥哥的東西呢!”
何生我陡然醒悟:“對啊,由由……陸由你害死了黃書!”
陸由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面臨這樣的指控。
呂不詳?shù)故抢潇o如常:“我們在你家裡發(fā)現(xiàn)了一個空的吹箭筒,還有很多關(guān)於南美洲毒蛙的相關(guān)資料。黃書的死因是心臟麻痹,很可能就是被淬毒的吹箭所害。芃芃還說親眼看見你用針刺黃書的右手……所以你怎麼解釋?”
陸由總算明白,這兩天身邊的敵意究竟是從何而來了。
她並不隱瞞,說明了原委。
六年前,陸巡前往南美洲觀星,可惜一無所獲,只帶回來一支吹箭。
他連家裡的凳子都沒坐熱,接到一個電話,出門後就沒回來。
陸由出門找尋,人沒找到,原本放在家裡桌上的吹箭卻不見了。
陸巡就此下落不明,高遙也在不久後跳樓身亡。
陸由認爲那支吹箭可能是父親失蹤的原因,所以花了很多心思研究相關(guān)資料。甚至前往美洲熱帶雨林直播,可惜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正是因爲有這樣的經(jīng)驗,她才能從“心臟麻痹”聯(lián)想到吹箭。
何生我看向呂不詳:“瓶子,你覺得怎麼樣?”
呂不詳?shù)溃骸瓣懹傻慕忉屵€算合理,也許害死黃書的死另有其人,或許黃書的死根本就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麼複雜。”
芃芃喊道:“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陸由瞪著芃芃,知道對方嚇得不敢說話,這纔開口:“現(xiàn)在輪到你了,說吧,爲什麼要偷遊戲幣?”
芃芃嘴巴一癟,委屈巴巴的,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陸由冷笑:“別裝了,你的心智遠遠不止六歲!黃書臨死前讓我別惹你,我今天恐怕要辜負他的好意嘍。”
芃芃從何生我手裡掙脫,坐到地上,將鼻涕抹得到處都是:“我……我也是被逼的呀!”
陸由追問:“誰逼你的?”
芃芃渾身顫抖:“我不敢說,說了以後,不光是我,連我爸也沒好日子過。”
“看看,多孝順的孩子啊。”何生我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那個……如果拍電視劇的話,現(xiàn)在是不是應(yīng)該有一柄飛刀出現(xiàn),結(jié)果了芃芃的性命。”
芃芃緊張地抱住了呂不詳?shù)母觳病?
呂不詳嘆了口氣:“如果阿真在就好了,他最擅長對付小孩子。”
何生我不服:“那是,小孩子被他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呢。”
芃芃哆嗦著問:“阿真哥哥不是在幫我找幼兒園嗎?”
何生我用力點頭:“啥幼兒園呀,你還真好騙。他經(jīng)常說,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孩,肉最嫩了,再大點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芃芃裝成嚇得不輕,連忙改口:“我說我說,是永叔讓我偷遊戲幣的。”
他很清楚,說真話才能取得信任,只要不全部說出來就沒問題。
“永叔?”何生我很是疑惑,“他要遊戲幣做什麼?”
芃芃搖頭:“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他很有錢的,答應(yīng)給我買很多很多玩具……”
何生我笑道:“巧了,永叔剛纔發(fā)短信說明天會來店裡吃麪,讓我給準備一條最肥最新鮮的鱔魚呢。你們當面鑼、對面鼓,好好對質(zhì),啊哈哈哈。”
樓道里響起粗重的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門外。
李時真砰砰敲門:“芃芃在嗎?麻煩轉(zhuǎn)告他,我給幼兒園看了卷子,成績不錯,明天下午就可以去報道。”
芃芃終於還是沒忍住,哇地哭了出來,哭得情真意切,中氣十足。
不知道是害怕永叔,還是害怕李時真。
陸由沒有發(fā)表意見,只是靜靜地看芃芃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