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看起來已經很古舊的宅子,青磚綠瓦,很普通的樣子。不過,看起來以前應該是個大戶人家,從雖油漆斑斑剝落但高大威嚴的門樓和門前雄偉的雄獅石雕可以看出來。
凌傑打量著這緊閉的大門,獅頭門環上獅頭都已經鏽跡斑斑了,一邊的環也掉了,看來久無人居住的樣子。那女賊跑這裡面去幹什麼?不管了,追了這麼久怎麼也要進去看看才甘心。
高牆哪裡攔得住他?一個輕盈的翻身已經到了牆的裡面,只是,沒想到,一落地,腿便被抓住了。
“誰?”凌傑驚出一身冷汗,低頭看,卻是一個頂多兩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褲,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辮子上還有兩隻紅色的蝴蝶結。
“姨姨,抱抱!”小女孩張開雙手,胖乎乎的小手上各戴著一隻翠綠的鐲子,更顯得小女孩的嬌嫩。
“姨姨?”凌傑有吐血的衝動,就算他長的太玉樹臨風了一點,也不至於當他是姨姨吧?難道他非要學那狄青戴上個鬼面具才能免得人誤會?可是,小女孩實在太可愛了,圓潤的小臉上笑容可掬,黑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期待,張著的小手那麼熱切。
抱就抱吧,雖然他這輩子除了娘還沒有親近過任何一個女性——這小女孩雖小也算是女人吧?
小女孩好輕好軟,抱起來好象一團棉花,很舒服。小女孩被她抱起來開心級了,嘴裡說著,“姨姨親親。”小嘴已經到了他的臉上。
凌傑傻了,作爲大名府府尹最得力的捕快,被女人——如過這小女孩算女人的話——強親過呢。雖然只不過是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他的臉還是紅了。
“呀,好臭!放下我!”小女孩親過了卻拼命扭著小身子要下去。
凌傑臉更紅了,忙放下她。心裡卻在苦笑,追那個女賊從大名府一直到杭州城,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洗澡,不臭那才叫天大的怪事。
鼓掌聲,居然有鼓掌聲?凌傑擡頭看,正是他苦苦追蹤一個月的女賊。
“堂堂大捕頭居然被一個小女孩整的臉紅,這奇景真是難得一見啊。”
“你敢在我面前出現?這次,我看你還怎麼逃?”凌傑尷尬之極,只好用這恐嚇的言語掩蓋。
“呀!這麼兇???我好怕!”那女賊拍拍胸口,臉上卻是一副看笑話的表情。凌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撲過去把她抓住,然後蒙上她的眼睛。
“哇......”小女孩卻真的被嚇到了,放聲大哭起來,小手抓住女賊的手,“姨姨,咱們走,不和這個兇姨姨玩了。”
女賊忍俊不禁,但還是把小女孩抱起來,“楨兒乖,不怕,那個姨姨就是嘴上兇,其實人很好的?!?
“不,我們走,不理她?!?
“好,咱們後面去?!迸\笑吟吟看著凌傑,“凌姐姐,你要不要跟著來?”
凌姐姐?凌傑肺要氣炸了,可是再不敢高聲呵斥?!爱斎灰??!?
穿過三層院落,他們到了這大宅的後院。
天!凌傑目瞪口呆,他從來沒看到過這麼多孩子。男的、女的都有,大的有十五六歲,小的還有抱著的嬰兒。
“你販賣人口?”他怒不可遏。
“你看象嗎?”
所有的小孩子都圍上來,“莫兒姐姐,你回來了?”“姨姨,你回來了?”大家紛紛問詢著,幾個小孩子更是依到了她的身上。
莫兒?這女賊的名字吧?她一一回應著小孩子們,笑呵呵的樣子很有親和力。凌傑只好在旁邊暫時沉默。
在她和小孩子們親熱夠後才拉了他走到屋裡。
“看到這些小孩子了嗎?”
“他們都是誰家的孩子?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們都是父親或母親被判死刑的孩子,家裡養活不起,鄉鄰又不肯照顧,只能自生自滅。我不忍看他們流落街頭,淪爲乞丐或者竊賊,就把他們收留在這裡。”
“是嗎?”凌傑冷哼一聲,“你自己不是竊賊?”
“我是......”
“就算爲了這些孩子,你做出違法之事,就該受到懲罰?!?
“你不能聽我說完嗎?”
“好,你說。”
“我,其實也和他們一樣。我爹因爲錯手殺人而被判死刑,在我十三歲那年被斬。我娘受不了打擊,一年後病逝。留下我孤身一人,我......”
“所以,你就成了竊賊?”
“你就不能聽我說完你再發問嗎?”
“好吧?!绷鑲苄牟桓是椴活姷狞c頭。
“我家的家產豐厚,你也看到了,這個宅子的規模,可以想象當年的風光??墒?,我一個小女孩根本照顧不了這偌大的家業。幸好我家的馬管家忠心耿耿才讓我得以長大成人。但,這期間我看到許多家遭變故的可憐的孩子,他們許多都是窮人家的兒女,父親就是家裡的頂樑柱,一旦被殺,便家破人亡了。於是,我把這個園子開放,收留這些孤兒。開始,仗著家裡的遺產還可以支撐,後來,收留的孤兒越來越多,而金山也會坐吃山空的。所以,所以我,我就......”
凌傑不語,只嘆氣。
“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即使是處於好心,你也不該去作賊?!?
“你說的好聽,”莫兒氣上來了,“不去偷,這麼多人怎麼辦?那些孩子的母親大多把他們丟到這裡就走。剩下幾個肯幫我的,除了帶孩子什麼也做不了。我不偷,難道讓所有這些人餓死嗎?再說,我只偷有錢人家的,反正他們都是富的流油,我刮那麼一點救人,有什麼不對嗎?我是看大名府人都說你是個正直的捕頭才讓你來這裡的,不要不識擡舉!”
凌傑沉默了許久纔開口,“莫兒,我可以這樣叫你吧?我知道,你這樣做是出於一片善心,而且,確實,那些富商大官損失那些財務也不會活不下去。但,犯法就是犯法了,法不容情,不管你是身動機,結果都是觸犯了律條。觸犯律條就該接受懲罰,你懂嗎?”
“律法不外乎人情,你這人,一點情面也不講嗎?”
“對不起?!?
“你!你當真這麼鐵面無私?”
“我要抓的犯人,從來沒有因爲任何原因逃脫的。”
“那,就不要怪我下手無情了!”
莫兒用的是一柄短刀,刀長不過七寸,但看起來鋒利無比。
只一刀,凌傑便倒下了。
莫兒拔出刀,刀落地,淚也落地。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你這個好人爲什麼這麼固執呢?爲了我的這些孩子,我不能不對你下手,對不起?!?
凌傑笑笑,嘴角邊已經沁出血來,“我瞭解?!?
莫兒忽然發現一隻紅色的小蟲從他的手裡爬出來,她的臉立即煞白。
“你沒有中毒?”
凌傑笑,“我早就發現小楨兒身上這隻小蟲子了?!?
“那你?剛纔,爲什麼不躲?”
“你有你的義務,我有我的責任,我是捕快,我的任務就是捉拿犯法之人。我不能抓你,但我也不能放你,死,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你?我救你,我馬上救你!”莫兒手忙腳亂幫他止血,但哪裡止得???
“還是我來吧,你笨手笨腳的,活人也讓你救死了?!?
蒼老的聲音,莫兒卻喜出望外,“馬伯伯,你能救他?”
“應該吧,這年頭,好人越來越少了,怎麼能隨便就死了呢?”
“我不用你們救!”凌傑聲音都已經微弱,卻固執地不讓老人救他,“救活了,我還是要抓你的。”
“我寧可你抓我去坐牢,反正偷東西也不是死罪?!?
“你知不知道你在,大名府,偷的是,什麼?是王爺的夜明珠,王爺已經下令,對你,就地誅殺了。”
莫兒怔住,馬總管卻不理會凌傑的抗議,自顧幫他止血包紮,凌傑已經沒有力量反抗了,只能聽之任之。
凌傑終究沒有死,他的傷一點一點在康復,可是將來怎麼辦?
“你不可以不做捕快嗎?”
“不可以,這是我爹的遺願,我爹就是追捕人犯過程中受傷不治而亡的。他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抓盡天下作惡之人。”
“那你抓我去給王爺交差好了?!?
“我?我不能抓你?!?
“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那你說怎麼辦?”莫兒惱了。
“我,我也不知道?!?
“莫兒姐姐,莫兒姐姐!”小喜兒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馬爺爺給你的信。”
“什麼?”莫兒大出意外,“馬伯伯給我的信?”
“是啊,他七天前交給我的,並說一定要等夠七天才能給你。我等了七天了,再等不下去了,快看是什麼?”
信飄飛而去,莫兒呆在那裡。
“怎麼了?”凌傑奇怪地問,“馬伯伯出什麼事了?”
莫兒不說話。
凌傑揀起信。
“莫兒,馬伯伯走了,帶著夜明珠,去大名府投案。怪馬伯伯沒本事,幫不上你什麼忙,才致使你淪爲竊賊,馬伯伯愧對你爹的在天之靈吶。馬伯伯老了,留在你身邊也沒什麼用了,不如用這把老骨頭換你一條命,也算是報答了你爹當年對我的救命之恩。
凌捕頭,我知道你職責所在,必須要抓拿犯人歸案,可我不能讓你捉拿莫兒。我也知道,你不會讓無辜的人去送死???,我必須救下莫兒,那些孩子需要她。所以,我瞞著你去投案,等你到大名府時,也許我已經身首異處了。千萬不要自責,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莫兒,一直這樣以偷竊養這些孩子也不是辦法,找一個懂得答理財務的人來吧,這樣也不使凌傑爲難。
......”
凌傑也怔住,但只片刻,他跳起來。
“我們必須追上他!”
莫兒也跳起來,“對!”
夕陽影裡,兩騎快馬如飛。
明天該如何抉擇?明天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