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喬南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看見譚之懷趴在陽臺上抽菸,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過去喊他進來洗澡。
譚之懷掐滅菸頭,轉身進屋,一步一步走向周喬南,卻沒有朝浴室去,而是在周喬南面前停下,突然就問:“有沒有後悔過跟我在一起?”
周喬南本想側身給譚之懷讓路,乍一聽到這問題,全身一僵,定在原地,連擦頭髮的動作都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他舔了下嘴脣,扯出一個難看的笑,隨即收斂起來,說:“問這個做什麼,趕緊去洗澡,又是火鍋味,又是煙味的,可別把我家薰臭了。”
然而譚之懷一意孤行,似乎非要在今天求個明白,一模一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有沒有後悔過跟我在一起?”
這次,周喬南不能再視而不見,扭頭對上譚之懷的眼睛,肯定地回答他:“沒有,從來沒有。”
話音剛落,譚之懷就問:“那你能不能……”
“不能!”周喬南飛快地打斷他,但沒能阻止譚之懷,甚至讓他更加堅定地說完了後面的話。
“你能不能重新和我在一起?”
“譚之懷……”周喬南胸膛起伏,似乎在壓抑著什麼,“爲什麼要說出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譚之懷抹了一把臉,微微頷首,回答他:“我知道有些話一旦出口就不能回頭,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因爲我清楚,這三年,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你,我……一直還在愛著你。”
周喬南沉默著平復住自己的情緒,嘲諷一笑:“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很可笑嗎?”
譚之懷沒有回答,轉而問他:“三年前,有沒有埋怨過我?”
“有吧。”周喬南這次沒有任何迂迴,果斷地給出了答案。
“什麼時候?”譚之懷聽到他這樣說,反而覺得放心,追問他,“我媽找到你,給你甩支票的時候,還是我一點都沒察覺到你家裡有欠債,指責你去做經紀人的時候?或者……你看到我和女人相親,卻沒有提前告訴你的時候?”
“都有吧。”周喬南深吸一口氣,煩躁地突然也想來一根菸,但想到自己已經戒菸,家裡根本就沒有那玩意兒之後,只能去倒水喝來緩解自己的焦躁。
灌下一大杯水之後,周喬南心裡那點無法言明的抑鬱果然好了一些,他順勢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乾脆慢悠悠地跟譚之懷聊起來:“過去的事情多說無益,當時不管什麼心情,現在想起來,也都遠得像上輩子一樣了。
譚夫人也好,你也好,那時候我的確生氣又難過,只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去回想……其實也就那樣,說什麼都顯矯情。”
“不,那不是沒有意義的。”譚之懷大步走到周喬南面前,張開雙臂,傾身將他困在自己與桌子之間,眼神異常決絕地說,“只有解開過去的心結,我們才能繼續走下去。”
周喬南搖頭苦笑:“好,既然你覺得非說不可,那你問吧,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回答你。”
譚之懷緊鎖著周喬南的眼神,在對方無奈的笑容裡逐漸柔和下來,娓娓道:“我並不是想要詰問你,只是想對你道歉,爲過去很多的事情,爲我早該說出口的,或者我還來得及知道的,對不起,喬喬。”
周喬南眼神閃爍,心跳如鼓,他從來沒想過,曾經那些意難平,會在此時此刻,因爲譚之懷這一句對不起,像找到歸宿的孩子一樣,安安分分地待到角落裡,再也興不起半點風浪。
他失笑,笑出了聲,又感覺眼眶酸澀,似乎有淚要落下來。這三年終究像一場荒誕的夢,兜兜轉轉,還是繞不開過去那些糾葛。
周喬南大學最後那一年,家裡欠債的事情,再也隱瞞不下去,父母對他坦白的時候,他才知道,家裡的情況竟然已經離譜到他無法想象。
周父的印刷廠早幾年確實生意很好,但隨著時代發展,紙業漸入夕陽,周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爲了振興工廠,周父聽了一位朋友的話,要改革技術,引進新設備,拓展業務,不僅把家裡的錢都砸了進去,還在村裡向親朋好友借了不少錢。
第一筆投資下去之後,周父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但在那位朋友的鼓吹下,他還是一咬牙,拿家裡的不動產抵押貸了一筆錢,做了第二筆投資。
最後結果很明顯,朋友牛皮吹得太大,新技術在國內根本沒有發展前景,周父不僅賠得血本無歸,還舉債無數。
彼時周喬南正好因爲寒假在家,經歷了村人每日上門討債和銀行依約沒收抵押物之後,當機立斷,讓周父變賣了已經不值錢的廠子和設備,還掉了大半欠債。
剩下的債務,雖說只有一半,但也將近百萬,對於已經一窮二白的周家人來說,著實是一筆鉅款。
父母上了年紀,也沒有學歷文憑,即使出去找工作,也只能打零工,再加上弟弟周冠北明年就要上大學,學費雜費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周冠北知道家裡的情況後,不是沒有動過輟學的念頭,但被周喬南壓了下來,學霸弟弟比他更加優秀,基本已經確定保送全國第一的名校,放棄學業幾乎等於毀了他,周喬南當然不能同意。
最後還債的主力自然變成了即將踏入社會的周喬南,而他原本想要進入金融行業,積攢資歷的計劃也被打破,轉而要找一個能夠儘快掙到錢工作。
一開始周喬南想過找譚之懷借錢,家裡的欠債對於譚之懷來說,可能並不算龐大,而且欠譚之懷的錢,也總好過欠外人的錢。
可每當借錢的話要出口,自尊心作祟也罷,大男子主義也好,反正到最後,周喬南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而譚之懷那個時候,一邊要忙碩士畢業的論文,一邊要想辦法讓自己在譚氏立足,整天累得夠嗆,根本沒功夫察覺周喬南的不對勁。
後來還是傅溫如在一次巧合下,得知周喬南缺錢的事情,找到他,給了他經紀人助理的工作,讓他跟著當時揚意的王牌經紀人學習。
兩人各自忙碌地過了一段時間,因爲譚之懷三番兩次拒絕譚母爲他安排相親的事情,讓譚母懷疑起兒子的感情生活,找來私家偵探一查,發現兒子竟和一個男人在交往!
譚母脾氣不好,腦子也不精明。不過她膽小,不敢直接找譚之懷興師問罪,於是就派人去查周喬南。這一查,知道了周家正揹負大筆外債,譚母便自以爲是地聯繫了周喬南,上演了老套的豪門惡婆婆扔支票戲碼。
周喬南……倒是有心想陪譚母對對戲,什麼我和兒子是真愛,給我再多錢也不會離開他之類的。可惜譚母的支票剛扔到桌上,他就接到自己師傅進醫院的電話,壓根沒時間和譚母過招,買了單就趕著去醫院了。
譚母第一回當惡婆婆,這種情況她在電視裡也沒見過,著實不知道怎麼應對,只能悻悻地收好支票回家。
之後她還試著聯繫過周喬南一次,不過周喬南當時正忙著照顧住院的師傅,沒有多理會她。
譚母一聽對方親友住院了,外強中乾的“惡婆婆”實在沒好意思在這種時候給人家雪上加霜,於是拆散兒子和他男朋友的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
等到周喬南的師傅病癒出院,就把自己手下的藝人和資源全都給了他,自己瀟灑地提前退休。半年後,周喬南憑藉著自己的能力在揚意站穩腳跟,順利成爲下一任王牌經紀。
而一線藝人的傭金也讓他的債務壓力變輕不少,不僅在幾年後幫家裡還清了欠款,還有一筆積蓄能夠趕上首付。
“所以……其實你媽給我支票要我離開你什麼的,雖然沒跟你說,但真沒你想的那麼難堪,而我家的債……”周喬南舔了下嘴脣,接著說,“這本來就是我家的事情,不跟你說,不挺正常的嗎?”
“哦?”譚之懷挑眉,“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周喬南笑著點頭。
譚之懷抿著脣咬緊後槽牙,明知道他在說謊,卻不忍心繼續逼問,轉而說起他所知道的最後一個心結:“你向我提分手之前,是不是看到我和江家五小姐在隨園食居吃飯,再加上八卦說譚家和江家要聯姻,所以你以爲我瞞著你,要和女人結婚?”
周喬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長長地嘆息,然後說:“對,那次我在隨園食居有應酬,剛好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在吃飯,後來看到了網上的八卦,才反應過來你那是在相親。但我對你提分手的理由,不是因爲這件事。”
譚之懷安靜地看著周喬南,等待他告訴自己一直都沒有想通過的這件事。
“之懷,平心而論,在我見到你和江五小姐吃飯的時候,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上一面,好好說話了?”周喬南微微擡頭,目光穿過眼前的人,好像回到了過去那段忙到昏天黑地的日子,“聯繫全都靠手機,消息來來回回,就是吃了嗎?睡了嗎?起了嗎?
我要是拿這消息截圖給你媽,騙她咱們只是普通朋友,真沒談戀愛,她保證能信。
之懷,我相信你不會和女人結婚,也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我對你的心意也一樣,可我們的感情,敗給了生活,輸給了我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