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著肚子睡到下午放學, 也算是一件挺痛苦的事。
當夕紀醒過來的時候,班級裡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
看著天邊那一抹橙色的餘暉,夕紀趕忙收拾好東西, 希望乘太陽下山之前能回到家中。
雖說她身上的妖紋已經沒有了繼續擴散的趨勢, 可那副樣子被人看見總有些不便。
若是遇上奴良陸生那樣的大妖怪的話, 對方說不定只一眼就可以看出些端倪來。
可事實上, 就連她本人都無法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做出解釋。現在的她彷彿身處於迷霧之中, 稍有不慎便會迷失方向,更糟的是,她既看不清前方, 也找不到退路。
又不想只站在原地等待,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前進。
可她前進的目標又是什麼呢?
迄今爲止所發生的一切, 夕紀似乎都處於被動的狀態。
至於夢想和目標……等她什麼時候到了能夠對妖怪們的騷擾視若無睹的境界再說吧。
在二年B組裡, 還有一個人和夕紀一樣, 因爲某些原因而時常遭遇妖怪。
那個人就是夏目貴志。
夕紀知道夏目能看得見妖怪,但是她沒料到, 夏目其實也一直在與妖怪戰鬥著。
如果不是這次正好目睹夏目被妖怪追殺的這一幕,夕紀或許還會認爲夏目只是一個能看得見妖怪的普通少年。
夕紀站在原地,夏目正朝著她的方向奔來。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身後的那隻妖怪上,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前方的夕紀。
等他注意到的時候,他和夕紀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近了。
不想把無辜的人拖下水的心情, 夏目和夕紀是一樣的。所以在看到夕紀之後, 夏目下意識的選擇向別的方向跑。
可在他付諸行動之前, 站在他不遠處的夕紀已經掏出了槍, 槍口瞄準了追在他身後的那隻妖怪。
夏目突然就有了一種很糟糕的感覺, 他甚至來不及多想,就已經飛奔到夕紀的面前。
由於情況緊急, 夏目腦海裡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夕紀殺掉那隻妖怪,他甚至來不及過多的思考,身體就已經行動了起來。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夕紀一個趔趄癱坐在了地上,她微蹙著眉捂住腹部,表情十分痛苦。
“你、你沒事吧?井之原同學?”夏目有些緊張地伸手去扶夕紀。
夕紀咬牙,“我剛纔是在救你。”
夏目斂眸,“……對不起。”
這一來一回,原本追在夏目身後的妖怪此時已經來到了他們的眼前。
夕紀握緊了手中的槍,身體下意識的緊繃了起來。
“夏目……夏目玲子……”
妖怪低沉的聲音環繞著夏目和夕紀,“把友人帳交出來,夏目……”
“友人帳是什麼東西?”夕紀微微弓著背,以緩解腹部的疼痛感。
夏目答:“是我祖母留下來的遺物。”
“你的祖母是叫夏目玲子?”
夏目愣了愣,才道:“是的。”
夕紀又問:“哦,它們就是因爲那東西才盯上你的?”
夏目:“……差不多是這樣。”
這時,貓咪老師的聲音插了進來,“敵人當前,你們這樣閒聊真的沒問題麼?”
夏目:“你這個保鏢又在幹什麼。”
“切,真是麻煩。”
嘴上雖然抱怨著,可貓咪老師還是變回了妖怪的形態,輕而易舉地打敗了先前追著夏目的妖怪。
之後,夏目不僅沒有怪罪那隻妖怪,反而還將“友人帳”裡的名字還給了它。
“妖怪對你來說是什麼呢?夏目君。”夕紀單手扶著街邊的樹幹,支撐著身體,“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在第一時間與妖怪戰鬥。剛纔要不是你阻止我,我會開槍。”
“……”夏目沉吟,“我看的到,那些妖怪們悲傷的記憶,我都看的到。”
夕紀嘆了口氣,“就算我們都看的到妖怪,你和我還是不一樣的。”
夏目可以溫柔地認爲這世上的所有妖怪並不都是“惡”,而夕紀卻始終無法擁有這樣的心胸。
“並不是這樣的,今天學校裡的那妖怪,井之原同學不是也沒有向它開槍麼。”
“……”
夕紀一時語塞,有些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的。
她曾有過一次死於大虛之口的經歷,那種四肢被徹底咬碎,腦袋和心臟卻在慢慢被消化的感受,她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種酷刑,夕紀不想無辜的人也嚐到,所以她纔會想要殺掉妖怪和虛。
可矛盾的是,這世上確實有不願傷害人類的妖怪,例如奴良陸生。
“夏目君你的想法我理解也贊同,但我無法做到。”
邪惡盛行的唯一條件,是善良者的沉默。
與人類相比,妖怪就是邪惡的,儘管那之中也存在著不少異類。
在她還有能力的時候,她只能儘自己所能,保護自己以及身邊的人們。
如果說,和夏目貴志的幾次接觸屬於意外,那夕紀和奴良陸生之間的接觸,就是雙方刻意爲之的結果。
在重生之前,夕紀就和奴良陸生有過幾次接觸。
她記憶中的那個奴良組三代目,似乎和普通的妖怪們都不一樣,至少他不會因爲想吃掉她而接近她。
此刻,夕紀站在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下。
淡淡的薄霧如同曼妙的輕紗,灰濛濛的讓人看不真切。
枝頭樹影攢動,粉色的櫻花雨緩緩落下。
夕紀的裙襬和長髮隨著微風輕揚,她擡眸,與坐在樹上的奴良陸生四目相對。
“我等你很久了。”奴良陸生說。
夕紀挑眉,“等我?”
奴良陸生盤腿坐在樹上,雙手藏於寬大的袖袍之中,“今晚的月色很美,要不要上來一起賞月?”
夕紀擡頭看向天空,朦朧的霧遮擋住了柔美的月光,此時只能淺淺的看出月亮的輪廓。
“我不會爬樹。”夕紀說。
話音剛落,夕紀便察覺到自己身體騰空,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被奴良陸生帶上了樹。
“你……”她蹙眉,想要掙扎。
“噓。”奴良陸生伸出食指輕點她的脣,“在這麼美麗的夜晚,就不要說那些破壞氣氛的話了。”
“……你真奇怪。”
兩雙相似的紅眸,即使在清淺黯淡的月光下,依然不失光彩。
“比起我來,你才更加奇怪吧。”坐在夕紀旁邊,奴良陸生單手支著下巴,側頭注視著她。“不管是學校裡也好,還是外面也好,可是有很多人在打你的主意呢。”
夕紀不以爲然,“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奴良陸生勾了勾脣角,輕笑道:“明明看上去很敏銳,某些方面還真是意外的遲鈍。”
“……”
沉默半晌,四周只剩下微風拂過枝頭時的沙沙聲。
不知是不是周圍的氣氛過於寧靜祥和,夕紀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夕紀隱約聽見了誰的聲音。
對方磁性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呢喃細語,勾起了她對誰的回憶。
——如果一切都註定重新來過,那我是否也能夠忘記前塵往事,與你重新開始?
這樣的想法在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逝,快得連她自己都未能察覺。
奴良陸生低頭看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了的井之原夕紀,無聲地嘆息。
不知爲何,他的腦海裡總有些和夕紀相關的畫面,那或許不能稱之爲記憶,只是像照片那樣存在著的影像。
“照片”中的內容簡短地彷彿隨時可能被抹消,但奴良陸生卻清晰地記得。
一樣的櫻花樹,一樣的兩個人。
記憶中的井之原夕紀臉上,並沒有現在這樣的妖紋。
記憶中的他們,靠著樹幹喝著啤酒,神情仿若相交多年的好友。
奴良陸生並不知道那些片段意味著什麼,他只是對夕紀的變化產生了些許好奇。
明明是個人類,卻散發著類似於妖怪的味道。
“……我看上去有那麼好吃?”
睡夢中的井之原夕紀喃喃自語,不知在做著怎樣的噩夢。
“笨蛋,你不是說過不要隨隨便便把人比喻成食物的嗎?”
奴良陸生淡淡的迴應。
他有些文藝的想,存在於他腦中的那些片段,或許就是他和井之原夕紀在夢中相會時的情景。
飯後散步時間結束,奴良陸生單手摟著夕紀的腰,吹了個口哨。
來接他的妖怪聞聲趕來,他半抱著夕紀,輕鬆地跳到了妖怪的身上。
回到奴良宅後,少主奴良陸生帶回來了個女人的傳言引來了許多人的關注。
衆多妖怪聚集在奴良陸生和夕紀的身邊,睡夢中的夕紀緊蹙著眉,有些不安的翻了個身。
奴良陸生失笑,抱著夕紀走進了一間客房。
他回身,對著站在外面的一衆妖怪說:“在她醒過來之前,不要擅自接近她。”
“少主,她這是……?”具有保姆屬性的鴉天狗問道。
奴良陸生擺了擺手,“哦,對了,她受傷了。冰麗,替她檢查一下傷口,拜託你了。”
“是,少主。”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陸生滿意地笑了笑,頗爲輕快的踱著步子回到自己的屋內。
第二天一早,夕紀難得一覺睡到自然醒。
她睡眼惺忪地從牀上爬了起來,還有些萎靡地揉了揉眼。
臥室的門就在這一瞬間被人拉開,夕紀怔了怔,後知後覺地側過頭。
進屋的那個少女放下手中疊的很整齊的校服,幾步跑出房門,對外喊道:“少主,少主!你昨晚撿回來的那個人醒了!”
“……”
夕紀掀開被子,盯著自己身上所穿的和式睡衣沉默不語。
她只記得昨天被奴良陸生拽上了樹,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她都沒有任何記憶。
不過,這裡應該就是奴良陸生的家吧……
夕紀想,這種盤踞著濃郁妖氣的宅邸,處處透著令人不快的氣息,除了魑魅魍魎之主外,也沒有別的誰能輕易做到了。
“喲,你醒了麼,井之原同學。”白天的奴良陸生帶著一臉溫和的笑意出現在了夕紀面前。
夕紀抓了抓頭髮,瞥了他一眼,“我還真不習慣白天的你。”
奴良陸生淺笑,“反正還有的是時間,讓我們好好相處吧,井之原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