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視線好,看得也很廣,只是那小黑點太小了,具體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凡村里的人都對外來東西比較敏感,是以連捕魚收網也忘記了,他就站在海邊靜靜地等待、凝視。
小黑點越來越近,便成了大黑點。大黑點游走在金色海波上,輪廓漸漸變得清晰。老叔的面色浮上了凝重之色,一眼不眨地看著,嘴上卻對孫子喊道:“快回去,去胡婆婆那兒,告訴胡婆婆,有船開來了。”
小孫子還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聽得爺爺這么說,手里還抱著好看的貝殼,趔趔趄趄地就往回跑了。
船只臨近,緩緩靠岸,最終隨著海潮擱淺在沙灘上。上面下來許多的人,生面孔,帶著漠然的神情。
有人闖了夜旋族的村子。
村里的孩童大亂,牛羊漫山遍野地瘋跑。田野里正待割收的莊稼被踐踏得一塌糊涂。到處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聲。
村里的男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紛紛挺身而出。只是他們手中的鋤頭或者犁耙哪里是對方手中的刀劍那般鋒利靈活,在殺死了數個族人以后,無人敢再抗爭。
村里唯一具有威望的胡長老,在那些人沖進她的家門時,一派淡然寧靜。臉上布滿了皺紋,眼里沒有悲喜之色,顯得格外祥和。
來的是群黑衣人,手里的劍沾染了族人的鮮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胡長老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他們,滄桑的眼里是嘆息之色,她手里還在理著藥材,道:“該來的始終還是要來。”
大火燒毀了房屋和莊稼,濃煙從這片海島直直升往高空,久久不息。那些牛羊牲畜在烈火當中掙扎,轉瞬之間美好的家園就已不在。
冬天來的時候,寒潮席卷大晉神州,入冬便零零落落地飄了一場雪。鳳時錦身子很弱,身上披著厚重的狐球,卻也總是被凍得僵硬不已。
她吃得很少,睡得也很少,總是心神不寧,時常在半夜里將自己驚醒,卻不知心中那源源不絕的恐懼究竟是為何。
余醒之在南下傳來的消息一切都好,計劃也在很順利地進行著。只是入冬以來,江河水面銳減,他的船只停泊在南海,一時沒有半分北上,可能會趕不回來和她一起過年。
雖是人趕不回來,但心意卻到得早。每每余醒之經過一個地方,便會給鳳時錦捎來當地的禮物。有貴重的,也有意義非凡的。
鳳時錦收到以后都一笑置之,將那些禮物收集起來,就快要裝滿她妝臺的每個抽屜。
還有京中也進行得一切順利。蘇徵勤已經羽翼豐滿足以和蘇陰黎抗衡,皇位之爭很快就能一見分曉。皇位之爭一旦塵埃落定,她也快要實現她的夙愿,那么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呢?
冬天一來,府里的梅花就開了。
蘇顧言府里尤其多的梅花,在雪天里香氣浮幽。鳳時錦一天到晚,手腳都是冰涼的,不管房間里放多少個暖爐都不管用。她自己倒是沒有覺得有什么,也好笑蘇顧言會如此緊張,根本不讓繪春將門窗開得太大。
蘇顧言對她,可謂是無微不至。白天的時候剪梅放在窗前供她欣賞,出門的時候需得陪伴在她左右,到了晚上又在臥房里給鳳時錦燙腳。
蘇顧言執拗起來也是一個犟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親自給鳳時錦打洗腳水的這種事,也便只有他會做,叫府里上下見了感動不已。
水很熱,蘇顧言坐在她對面,白衣袖角撈起至臂間,然后拿起鳳時錦雙腳,褪去了鞋襪,放入盆中。鳳時錦起初縮了縮腳,卻被他不容置疑地捉住,堅持著泡入水里。
水很熱,燙得蘇顧言的雙手通紅,但鳳時錦自己卻沒有什么感覺。她半垂著眼簾間,只看得見蘇顧言亦是半低著頭,面上隱約有著某種認真的情意。
她揚唇淺笑,道:“是誰告訴你用雪水融化了來燙腳有助于驅寒的?”
蘇顧言頭也不抬道:“是大夫。”
“庸醫。”鳳時錦道,“他定然是誆騙你的。”
腳心落在他的掌心里,她面上不動聲色,可潛意識里每一根神經都是冷漠疏離的,并若有若無地抗拒著。心細如蘇顧言,定然能夠察覺得出來,只不過他選擇了忽視,堅持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蘇顧言道:“有沒有騙我,總是要試過了才知道。大夫說正是因為你身體里寒氣太重,身子骨才這般弱,才經常容易生病,容易頭痛。”
鳳時錦有些怔忪:“是么。”
“只有先將寒氣驅走了,再進補其他的才可能有效果。”蘇顧言固執道,“不管怎么樣,身體以前虧空的那些,都要一點一點地補回來。你一天是我的皇子妃,我便要一天對你負責。”
鳳時錦晃了晃雙腳,漸漸有了些知覺,她歪著頭想了想,道:“原來如此,那以前阿姐是你的皇子妃時,你可有這般伺候她洗腳?”
蘇顧言動作頓了頓,“不曾。”
“那你宮中的母妃,生你養你,你可曾伺候過她洗腳?”
“不曾。”蘇顧言抬起頭看她,她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捉弄表情,便道,“那時不論時寧還是母妃,身邊自有人伺候,不用我親自動手。”
鳳時錦又道:“那現在我身邊不是還有繪春嗎?你為何又要親自動手?”
蘇顧言抿唇,眼瞳被燭光染成淡淡的琥珀色,道:“你非要和我討論這個問題是嗎?”
鳳時錦挑眉,“也不是非要,就是閑來沒事,隨便問問。”她自嘲地低笑了一聲,“人就是這樣,已經擁有的或許連看也不看一眼,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蘇顧言不置可否地將鳳時錦的腳撈起,用巾子把水擦干,沒有讓她第一時間縮回自己的腳去,而是將她的腳架在自己膝蓋上,用手指按揉她腳底的穴位。
突入起來的尖銳酸痛讓鳳時錦眉頭一皺,不自覺地蜷縮起腳趾。
蘇顧言手上力道一點也不輕,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嘴上道:“隨你怎么想。就算是這樣,也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得到你的心,讓你做我蘇顧言的女人。到那時,我還給你洗腳,給你洗一輩子的腳。”
鳳時錦抽著腿,道:“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