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顧言挑了挑眉,道:“帝王者,高處不勝寒,以前你侍奉在先帝的身邊,先帝找不到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可是會常常問你的意見?”
王公公垂首謙虛道:“老奴不敢,要真是做什么決定給什么意見,老奴還當真沒有那個才干和資格,只不過老奴只是作為一個紓解情緒的傾聽者罷了。”
蘇顧言道:“那你有何話,不防說來聽聽。”
王公公便極力云淡風輕道:“奴才知道皇上心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善解人意、溫柔賢惠,奴才認為……認為賢太后已故去多時,僅憑清賢宮的兩個嬤嬤說的話,不足以為信。”
蘇顧言的腳步猛然停了下來。他置身于一片霜白的背景中,面上神情也陡然冷若冰霜,側了側眼眸看向王公公。王公公心知不妙,當即跪在了雪地里,道:“老奴多嘴,請皇上降罪。”
蘇顧言一字一頓道:“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她?她親口承認的事,朕可冤枉不了她!”說罷,拂袖就揚長而去,置身走進了雪天里。
王公公見狀,連忙爬起來小跑著追上去,給蘇顧言撐傘。他之所以這么說,不是在幫誰,只是在給自己留條后路罷了。帝王更替,這其中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被掩埋在過去。而他作為一個服侍過先帝的太監(jiān),豈會不知道先帝又干過什么?
現(xiàn)在皇上遷怒于鳳時錦逼死了賢妃,可當他日,若皇上知道了賢妃又做了什么,先帝又做過什么,那么皇上一怒之下他也極有可能人頭不保。
打從鳳時錦回來,再到如今的皇后,王公公再明白不過,她逼死賢妃便是要復仇的。她定然是知曉后宮里的那點兒事,清賢宮的嬤嬤按照賢妃遺愿一個勁地往鳳時錦身上潑臟水,目的就是不想皇上和她在一起,可皇上一面恨著,一面還是娶她當了皇后,可見她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嬤嬤不可能抖出賢妃的事,王公公自己也不可能自尋死路,但不代表鳳時錦不會說出來,她現(xiàn)在不說出來,難保將來不說出來。
若是能勸得皇上放下過往和她好好過日子,那那些事便可永遠爛在肚子里了。
但顯然,他的話并沒有起任何作用,反倒惹怒了皇上,得不償失。
這位年輕的皇帝和先帝不一樣,他有一身血性,又有滿腔愛恨情仇。他不如先帝那般老練,會先揣度他的用心。
蘇顧言一路冷著一張臉,一直走到了鳳時錦的宮里。有些事,他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她害死的可是他的母親!如果她沒有做過,母親的遺愿又為什么要由清賢宮她從前的貼身近侍傳達出來,如果她沒有做過,為什么她又要承認……
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希望,和她對峙的時候,看她搖頭,聽她否認。如果她當時肯說一個“不”字又如何,她就一定會認為他不會相信她嗎……
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讓他自我麻痹,現(xiàn)在再去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都已經晚了。
都已經晚了。
蘇顧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到鳳時錦宮里的,他的眼里和臉上,全是復雜。雙手攏著明黃的衣袖,負著手站在雪天里。盡管王公公已經很盡力地在撐傘,可他走得太快,大雪紛飛還是沾在了他的衣上和發(fā)上,隱約間發(fā)梢被染白,眉間兩滴雪。
蘇顧言來得突然,宮里的人都毫無準備,齊刷刷跪了一片。當時他就站在鳳時錦寢宮門外的小院子里,院子的地面和周遭的樹木已經被雪染白,寢宮的房門緊閉,廊下還擺放著一張?zhí)梢螞]來得及收,想來鳳時錦時常躺在那上面。
這么冷的天,她居然還躺在外面……蘇顧言抿了抿唇,明面上什么都沒說,可看得出來他不樂意,也不知是心疼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易青聽說皇上來了,也什么都沒準備,連忙出得寢宮來見禮。蘇顧言徑直問:“皇后呢?”
易青回:“回皇上,娘娘正在寢宮里睡著呢。”
他皺了皺眉:“她沒用午膳就睡?”
易青道:“娘娘嗜睡,身子不好,胃口也不好,一日三餐沒有定時,一般是娘娘醒了奴婢才去傳膳。”頓了頓又道,“奴婢這便去將娘娘喚醒。”
易青將將轉身,還不等進去,蘇顧言便道:“不必了,你退下。”
易青退下以后,蘇顧言抬腳走進了寢宮。寢宮里的藥味早已掩蓋住了安神的熏香。他緩緩走向床榻,一身冰冷濕潤的氣息顯得格格不入。
他站在鳳時錦的床前,見鳳時錦果真正睡著了。也不知是因為他的到來還是因為他身上清寒的氣息驚擾了她,她微微皺著雙眉,面色似剝了皮的雪梨一樣透白。
蘇顧言屈身在她床前坐下,抬了抬手指想去撫平她雙眉間的褶皺,但又怕觸及到她的皮膚時涼到了她,遂伸到半途的時候又縮了回來。他聲音仍是冷冷的,道:“你就這般不愿意朕來?”
鳳時錦沒有回答他。蘇顧言也沒有多說別的什么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
大約半個時辰以后,蘇顧言才默默地起身,轉身離開。
屋外寒風凜冽,王公公為表忠心,早已在外面凍成了冰碴子,不住地哆嗦著。
易青道:“皇上也還沒用午膳,不如奴婢這去為皇上傳膳吧,皇上吃著,說不定一會兒娘娘就醒來了,皇上跟娘娘說兩句話也是好的。”
蘇顧言道:“不必了,讓她好好睡著。”
隨后就帶著王公公離開了。等回到御書房再傳膳時,都已經過了未時了。
鳳時錦幽幽轉醒的時候,仿佛做了一個冰冷的夢,她睜眼看窗外,有雪影在飄飛。恰逢易青正給爐子里添火,讓爐子燃得更旺更暖和一些,便輕聲問道:“外面可是下雪了?”
易青眉梢間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喜色,道:“是的,娘娘剛睡下不久,便開始下雪了,如今外面已經裹了一層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