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沉沉,北風呼嘯,裹著漫天雪花席卷而過,鋪天蓋地,落了滿滿一條長街。白雪皚皚,掩蓋了朱闕樓宇,淹沒了喧鬧人聲,整個京城,只剩一片玉砌冰雕的銀白。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空蕩的街巷寂靜無聲。兩旁燈火昏黃,映出了雪地上的一個墨色人影。
那人在風雪中獨行,墨色衣衫迎風鼓動,沒有撐傘,身上落滿了雪,他卻走得很緩。
是個男子,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長身俊貌,但那張俊朗無儔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目視前方,就如此時的風雪,實在無法令人生出半分親近。
而他的身后,幾滴鮮紅的印記在雪地上暈開,如雪中傲然綻放的紅梅,朵朵紅得奪目。
“又是一個江湖人......這年頭,朝廷不太平,江湖也是一團糟,唉......”
少女無奈地嘆氣,最后瞥了窗下的男子一眼,隨即又關了窗,不自覺地挪到室內的火爐旁,向屏風后的一個人影道:“這鬼天氣,真真要凍死人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屏風后傳來極輕極淡的笑。
“紫蘇頭一次在京城過冬,看來一時還習慣不了。”
聲音有些清冷,卻如清泉漱過玉石,極是動人。
“是啊,聽說姐姐以前身子不太好。”叫紫蘇的少女笑了笑,就著炭火搓了搓手,繼續道。“但看現在,姐姐并沒有多怕冷,想是調養得當,身子已經好了不少!”
屏風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后起身,從那扇繪著踏雪尋梅的冰蠶絲屏風后緩緩走出,步履輕盈,如弱柳扶風。躍動的燭光下,現出一張絕世容顏。三分清冷,七分出塵。
她打開了窗戶,勁風迎面撲來,她卻兀自站在風口,任寒風侵襲。
“很多年前,我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夜,流落到京城,最后......被帶進醉夢樓的。”望著雪上的腳印,她喃喃道。
“楚若姐姐......”紫蘇有些擔心。“是我錯了,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的......姐姐快關上吧......不然該受寒了......”
她似乎沒有聽見,仍舊站在窗前,神情有幾分恍惚。
“楚若......”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喚,熱情洋溢,卻聽得令人發膩。幾乎是在同時,紫蘇連忙捂住耳朵,對楚若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唉......又來了......這大雪天的怎么都沒個消停......”
“楚若啊!快快快!快準備一下,來客人了!就要上樓了!”
未等紫蘇開門,一個矮胖的婦人便已沖了進來。紫蘇個子本就小巧,這一撞,差點沒把她撞個四腳朝天。
“不長眼的東西,手腳就不能麻利點,差點害老娘摔跤!”
滿面脂粉的婦人惡狠狠地瞪了紫蘇一眼,滿頭的金步搖跟著一顫一顫的,叮叮當當亂響一氣。
“樓主臨走前有交代,楚若姐姐身子不好,冬天不用見客!”
“你個小丫頭懂什么!這世上哪有有銀子不掙的理兒!”
婦人對紫蘇喝道,就要大步跨到她面前。楚若當先一步,攔住了婦人矮胖的身軀。
“樓主確實說過,祿娘莫非忘了么?”
“這個嘛,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再說最近醉夢樓都沒生意,樓主又不在,大家也不能都去喝西北風吧!”
褪去兇惡嘴臉,婦人對著楚若笑臉盈盈,轉瞬之間即已判若兩人。
“嘿嘿......楚若姑娘是樓里解語花的頭牌......這個擔子,也只有你才挑得起不是?”
楚若冷然一笑,看得婦人面色一僵。
“祿娘都這么說了,我好像也不便推辭。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婦人一聽,立即喜上眉梢。“姑娘有什么吩咐盡管說。”
“紫蘇剛入樓不久,不懂規矩,有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祿娘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擔待些。這丫頭性子耿直,若是因為些小事鬧到樓主那里,只怕你我都免不了責罰。”
婦人一聽,嘴角抽了抽,看得紫蘇心里好笑。
“呃......這個.......姑娘說得是......既然是姑娘屋里的人,老身一定會擔待的......”
“那請祿娘去準備吧,半炷香后,請客人上樓。”
婦人應聲退下,望著矮胖的背影,紫蘇撅嘴啐了一口。
“呸!仗著是樓主的什么狗屁遠親,竟敢陽奉陰違!真是掉到錢眼兒里去了!若不是看在樓主的面子上,誰會買她的賬,哼!”
楚若無謂地笑了笑。“她一向如此,若為此置氣,氣壞了自己卻是不值。”
紫蘇咬了咬唇,一臉不甘。“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這么冷的天還要跑到這兒來,存心挑事么!”
“左右也是閑著,你進去準備吧。”
......
焚香之后,她換上一身白衣,又以白紗覆面,再次坐到了那扇屏風之后。
白燭被紫蘇轉移了位置,光影的方向發生了變化,使她能隔著屏風看清男子的面容,而對方卻看不清她。
很多年了,這是她做這一行的規矩。
房門被人緩緩推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走了進來。他微微打量著房中的一切,在看到屏風上那個單薄的影子時停下了腳步。
“你就是楚若?”
跟以前來的人不一樣,他的聲音毫無波瀾,讓她聽不出悲喜。
“是,我就是楚若,醉夢樓的解語花。”
“解語花......”男子似是淡嘲,在已備好茶和酒的桌前坐下,正對著屏風后的人影。
在熱鬧繁華的京城,富家老爺縱情聲色,膏粱子弟游幸尋芳,朝廷官員暗中狎妓......對那些人來說,青樓歌坊是再好不過的去處,京城中也遍地都是。但若想排憂解愁,了卻心結,醉夢樓,卻是這京城中唯一的去處。
因此,所有活在醉夢樓的女子,都有一個特殊的名字,叫做解語花。不同于青樓和歌坊女子,解語花既不賣身也不賣藝,這是醉夢樓樓主趙期夢立下的鐵規。
而這個叫楚若的女子,便是醉夢樓所有解語花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據說大概兩年前,瑞王府的王妃在意外喪子之后,終年抑郁寡歡,精神萎頓,整整兩年,沒有與任何人說話,幾乎真成了一個啞巴。
后來,瑞王爺在無奈之下,將王妃帶進了醉夢樓。令所有人驚奇的是,就在王妃回去的第二天,她竟開口叫出了瑞王爺的名字,說出了兩年來的第一句話。
而當年,瑞王妃來醉夢樓所見的,正是楚若。
隨著王妃心病痊愈一事流傳開來,楚若這個名字,風靡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還有人說,人世多艱難,楚若便是天上的神女下凡,專門來解救凡人的。
從此,上門求見楚若的人擠破了門檻,醉夢樓的生意也一日勝似一日。
“醉臥解君憂,一夢了千愁......難道,僅隔著一扇屏風,聽姑娘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就真能替世人解憂?”
她淡淡笑了笑,并未反駁,只是問他:“公子是先喝茶,還是先喝酒?”
“聽姑娘之意,這酒和茶竟都是推脫不得?”
“是的。解語花讀懂世間心語,為人解憂,這二者功不可沒。”
“先喝茶如何?先喝酒又如何?”
“茶者,飲之如啜甘露,令人神清氣明;而酒入愁腸,酒不醉人,愁思卻醉人。”
“所以?”
“所以,選擇先喝酒還是先喝茶,決定了公子會在怎樣的狀態下講述自己的故事。”
“哦?”男子唇角勾了勾。“原來,姑娘是要聽我講故事。”
“作為交換,我也會告訴公子我的故事。”
他微微一哂。“這就是醉夢樓的解憂之法?”
“醉夢樓,有解語花四十九人,解憂之法因人有異,不可一概而論。”
“你覺得這有用?”
“有沒有用,公子一試便知。”
“可我想先聽姑娘的故事。”
屏風后傳來一聲極淡的笑。
“常人見到我,要么憤恨難平,向我指責咒罵他們所恨怒的人;要么,是淚如雨下,向我傾吐滿腹委屈心酸......”
“在醉夢樓這么多年,我見過的人無數。愛,恨,嗔,癡,怨......他們的故事,或悲壯,或凄慘,還有的,令人絕望......他們各有各的不同,但相同的是,每一次都是他們迫不及待地向我訴說,還從沒有人說過,想要先聽我的故事。”
“那么,姑娘可愿意為在下破這個先例?”
“若能為公子解憂,楚若恭敬不如從命。”
他瞇了瞇眼,目光掃過桌上的茶壺和酒壇,終是端起了茶。聽著屏風后響起平靜而悅耳的女聲,輕抿了一口。
“十年前,當我還是豆蔻少女的時候,我并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字,叫做‘恨’。”
“那時,我以為我會在所有人的疼愛中,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父親,母親,哥哥,還有我所愛的那個男子......他們都很疼我,一切都很好,好得讓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兒,妹妹,也會理所當然地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最幸福的母親......直到那一年,一切都變了......”
屏風后的人影似乎微微顫了顫,男子執杯的手緩緩落下,室內頓時一片寂靜。
“那一年,也是在這樣一個雪夜......天很冷,雪很大,家里卻很熱鬧,到處掛著紅綢彩燈,很是喜氣。因為那一天,我愛的那個男子,派人來家里提親了......”
可也是在那一晚,一群突然闖入的黑衣人,徹底改寫了她的命運,將她所有的幸福和期待,通通撕得粉碎......
當時,她正和貼身侍女阿碧在梅園賞梅。她還記得,那晚的紅梅開得極艷,映著一地銀白,仿佛綴在枝頭的血滴。
阿碧折了一枝紅梅,笑著向她走過來:“小姐你聞,好香啊!我把它拿回去插到你房里,肯定會香好幾天呢!”
她被阿碧稚氣的話語逗樂了,正要開口說話,可就在那一瞬,阿碧的臉卻突然扭曲,纖瘦的身子猛地一顫,表情仿佛永遠僵滯。
“阿碧?”
“小姐......快跑......”
阿碧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她聽見了,可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那張扭曲的臉上擠出慘淡的笑,一陣血霧噴了她一臉。
血腥味涌進口鼻,她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就那樣看著阿碧在她面前緩緩倒下,血水漫過雪地,淌到她的腳下。
而在阿碧原本站立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道黑影!那一瞬,幾乎是出自一種本能,她轉身就向梅園外奔去!
她向著哥哥所在的院子,發瘋一樣地狂奔。
耳旁勁風呼嘯,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響。每近一分,心就絕望一分。淚水無聲滾落,眼前一片模糊,她想大喊救命,可喉嚨卻似乎被什么掐住,什么聲音都發不出,她只有繼續狂奔。
后來,她聽到尖銳的兵器從耳旁劃過,一只耳墜被人斬斷,胸口猛地一陣劇痛。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血肉被撕開,溫熱的液體從胸口溢出,沿著肌膚緩緩流淌......
但從梅園到哥哥院中的那段路,對她來說,實在太長了。
當她重重摔在雪地里的時候,那道黑影輕飄飄地落在她面前。黑色面巾后,一雙冰冷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他的劍,還在滴血。劍身閃著寒光,朝她緩緩拖動過來,在雪地里留下長長的蜿蜒的血跡。
那是阿碧的血。
一瞬之間,所有的恐懼似乎都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恨。
她看著那把劍被緩緩舉起,舉過她的頭頂,又在她的正上方停下。
那一瞬,她突然就地一滾。一道劍光追擊而至,只見素色衣袖一揚,幾乎是在同時,有什么東西朝黑衣人射了過去!
下一刻,眼前劍光急旋,晃得她睜不開眼,卻能聽見清脆的“叮”響。
等她再睜眼時,便見對方的劍上,密密麻麻排滿了銀針。
那些銀針,是她最后的防衛,可不僅沒有傷到對方分毫,反而被全部接下。
她知道,她必死無疑了。
為了發出那一擊,她舍了半邊肩膀,任憑左肩暴露在黑衣人的劍下。而對方,也果然沒有心軟,在她射出銀針的同時,一劍劃進她的血肉。衣裙被割破,露出了左心口的那株曼珠沙華刺青。
雪白的肌膚上,紅色的花瓣向外倒披卷起,瓣瓣如針,花蕊微翹,妖艷多姿,仿佛盛開在血肉中的一團火。
“這是什么?”男子的劍抵上她的左心口,竟然開口問她。
她不由冷笑,用破碎的衣裙遮住,強支起身體,脊背卻挺得筆直。
“這是什么,你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懂?”
雪一般的容顏帶著無盡的嘲諷,她閉上眼,等他的劍刺進她的身體。
可等了許久,對方的劍再沒有前進半分。等她睜眼時,面前已沒了人影。
四面刀兵大作,接著火光漫天......
她發瘋一樣沖到了那個熟悉的院落,在遍地的尸體和血跡中跌跌撞撞,終于找到了她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
可那時,他們的身體已經冰涼,無論她怎樣喚他們,回應她的,始終只有一張死灰的臉。偌大的家宅,到處彌漫著血腥和死亡的味道,連漫天風雪也掩蓋不了......
她坐在漫天飛雪中,幾乎變成了一具雪人。大火熊熊,燒盡了一切,也將她的心燒成了灰燼。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哥哥......所有她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都已變成了一具死尸。
那個人沒有殺她,可那又怎樣,他放了她,卻屠了她滿門。一夜之間,她從一個人人稱羨的大家閨秀,變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
為什么?為什么上天要眷顧她那么多年,卻在她以為她已經得到了所有的幸福時,又毫不留情地將一切都收回?
為什么?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那一晚,她得到了世間最大的幸福,卻也嘗盡了世間最絕望的痛苦。從那之后,仇恨的種子種進了她的心里,隨歲月流轉,逐漸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等他聽完她的故事,爐中的炭火已漸漸熄滅,第一次,他覺得有些冷,竟不自覺的伸手拿過酒壇,大灌了一口。
“這么多年,你就是靠仇恨活下來的?”
“是的。報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上天待你不公,你還要待自己不公?”
“公子若是我,就不會這么說了。”她在屏風后緩緩起身,自嘲一般笑了笑。“對我來說,每回憶一遍,活下去的意志便堅定一分。”
“所以,你沒有哭?”
“這么多年,這個故事被我講過很多遍,哪里還有那么多眼淚可流。倒是往常,每次聽完,都會有人為我流淚,然后心滿意足地離開。像聽完之后能這樣平靜的,公子還是第一個。”
“他們為何心滿意足?”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可我覺得,那要看你跟誰比。所有來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憂愁苦痛,但真正經歷如我這般的,我至今還沒見過。”
“相較之下,他們會覺得自己比我幸運,心里自然會好受許多。”
“一遍一遍揭自己的傷疤,用自己的痛苦去迎合別人,這就是你的解憂之法?”他突然冷笑道。
她卻并不在意,語氣淡淡。
“人世本多愁苦,有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如果楚若講一個故事,便能讓他們走出自己的痛苦,又有何不可?”
“愛恨嗔癡怨,這五蘊之苦,你自己又何嘗不是深陷其中?”
她怔了怔。
所有來這里找她的人,關心的都只是自己的喜怒哀樂,從來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是一個人,一個有感情的人,而她的心,并不是真的百毒不侵。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出這樣的話,語氣微冷,卻一針見血。
“公子說得不錯。如果足夠洞徹人心,我或許能無愛,無癡,無嗔,無怨。但終此一生,卻唯獨逃脫不了‘恨’字。”
“你能為別人解憂了愁,可卻解不開自己的心,不覺得這很諷刺?”
“我既能為人解憂,便擔得起解語花的名號,有什么好諷刺?至于我的心結,那是我自己的事,與公子無關。”
微嘲的語氣聽得他一陣默然,他舉起酒壇又灌了一口。
“那么,公子可愿將自己的故事告訴楚若?”
“不必了。”
“公子是擔心,楚若會泄密?”
“你并不認識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這一點我并不擔心。”
“那是為何?”
“心結已解,不必再多此一舉了。”
“原來公子也跟那些人一樣,聽了我的故事后,就心滿意足了?”
“若說心滿意足,那還差一點。”
“差哪一點?”
“我想見見姑娘的真容。”
屏風后的人影顫了顫。
“解語花從來不以真容示人,這是醉夢樓的規矩,公子應該知道。”
“要多少銀子,我出便是。”
“難道不是?”
她冷笑,光影之中隨即舞出兩道水袖,兩旁白燭竟突然熄滅,屏風上頓時漆黑一片,再沒了她的影子。
“既然心結已解,公子請回吧,恕不遠送。”
清冷的話語入耳,男子向黑暗中投去一眼,神色莫名,卻沒有立即離開。二人沉默對峙,周圍靜得可怕,她能清楚地聽見窗外風吹雪落。
楚若立在黑暗中,戒備地望著不遠處的人影。即便隔著屏風,她也隱隱感覺到了男子周身的氣流涌蕩。
從他剛進門的那一刻,她便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只是她的武學根基畢竟太過薄弱,加上這些年身體總不大好,缺少修習,武功早已連空殼子都不剩,所以并未看出男子武功的深淺。
沒想到,會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此時,她不禁有些后悔。
若說面對達官顯貴,她或許能借瑞王爺的名頭壓一壓,但對這樣的江湖人,只怕任何權勢都無法威懾到他。
若他真要用強闖進來,她是絕無可能避開的。
終于,那個人影,向著她所在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公子請自重!”幾乎是在同時,她脫口喝止。
他頓住腳步,含意莫名地笑了笑,那樣的聲音,在她聽來簡直是一種諷刺。
“你很怕我?”
“我不見任何男子,不要逼我。”
“若我逼你,你會怎樣?死?”
“我......”
面對這樣的逼問,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死嗎?
那倒不至于。她不想再見任何男子,只是因為,十年前,她所愛的那個人,負了她。舊時風月,再提起時已波瀾無擾,她又怎會為此而死?更重要的是,她的仇還沒報,她決不能死在落梅莊主人的前頭。
見她沉默,男子微微諷笑。
“好好留著這條命,好好活著。人,我殺過不少。所有死在我劍下的,臨死前無不哀哭求饒,甚至不惜骨肉相殘,只為讓我放過他們。至今為止,我還沒見過嫌自己命長的。”
那是他今夜說得最長的一句話,卻無端令她毛骨悚然,又無端地厭惡。
自從滿門被屠后,對于江湖人,她是有偏見的。視人命如草芥,隨意侮辱踐踏,那樣的人,是造成她一切苦難和不幸的罪魁禍首。
所以,即便面前這個男子只需一招便能結果她的性命,她仍是不顧死活地咒罵了一句。
“你們這樣的人,遲早都會遭到報應。”
男子無謂地笑了笑。
“隨你怎么說。但你若想看到我遭到報應的那一日,首先你自己得活著。”
“我會的,也希望公子長命。”
最后那一句,他能感受到一種由衷的厭惡。這是第一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敢對他這樣說話。
他望著屏風后,雖然那里只有一個無法辨認的模糊的影子,他卻微微嘆息了一聲,然后轉身出了門。
紫蘇從門外進來,輕輕吁了口氣,似乎驚悸未定。
“楚若姐姐,他就是我那會兒在窗下看到的人。他明明受傷了,但看起來又跟沒事一樣......真是個怪人......”
她一直在門外守著,雖然不知道男子跟楚若說了些什么,但想起他在雪地里留下的那行血跡,還有出門時他看她的眼神,心里仍有些發虛。
“姐姐,他應該是個江湖高手吧?”
楚若淡淡一笑。
“只是個過客而已,是什么來歷,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過客......”
紫蘇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似乎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為什么。見楚若無意再細想,她也不再多話,收拾了屋子,又伺候著楚若睡下,自己便也回房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