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端午節,王石縣的人們都會自己包糉子,韓靂的父親雖長得五大三粗,但他包的糉子卻是一絕,以往年每到端午節的時候,李叔以及其他親戚與鄰居們都會收到韓建軍送去的糉子,韓雪那小丫頭每年端午節最期盼的就是韓靂帶回來的糉子。
只是今年端午節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父親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提前包糉子。
去年,韓建軍剛升爲車間副主任,平時工作比以往忙碌了不少,一家人都以爲韓建軍工作忙,顧不上包糉子,因此也就沒有人去責怪他“失職了”,只有韓雪因爲沒有吃到美味的糉子發了小小的脾氣,不過在韓靂許下好幾個小承諾後,小姑娘總算開心了。
韓靂中午與李叔他們在一起吃了一桌豐盛的過節飯,晚上像以往過節那般回到家中與家人團聚。其實韓靂每次過節都想把李叔他們接到家中與家人共聚,但李叔自從有了韓雪與阿虎後每次都拒絕。
剛開始韓靂想不明白,後來慢慢明白了,李叔他們都異於常人,自己與他們生活在一起是命中註定,而且自己本身也不同於常人,根本無懼這些異常帶來的負面影響。但父母他們都是普通人,根本無法承受李叔他們強悍的命理,過多的因果糾纏只會對父母不利。
想明白這一層緣由後韓靂便也不再強求了,只是每次過節韓靂要離開時,韓雪那小丫頭總是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那副可憐兮兮小模樣總是讓韓靂心頭一酸。
已經晚上八點了,家裡的飯菜都準備妥當,可父親還沒有回來。
下午打電話時韓建軍說晚一點,但八點前肯定回來,可現在還沒有回來,韓靂不免有些擔心。
最近一段時間韓建軍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每次韓靂問起父親所爲何事,他都是一笑帶過說是工廠效益下滑,自己爲工作煩惱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雖然知道父親肯定有事情瞞著自己,但出於對父親的尊重,韓靂並沒有細問,男人的尊嚴還是要給父親保留的,他若不想說,再怎麼問也不會有結果的。
眼見父親還不會來,電話也打不通,家裡人不免有些擔心,爺爺穿起衣服要出門去尋找父親,韓靂攔下爺爺後自己穿上衣服沿著去父親工廠的路走了過去。
出門沒走幾步,韓靂便看到了父親。
就在自己家門前小路的拐彎處,韓建軍一個人倚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手裡拿著一瓶打開的二鍋頭,在他身旁已經滾落著一個空瓶子,而他整個人已經睡著了。
看著眼前的一幕,韓靂明白,父親不是有事回不了家,而是他不想回家。父親雖平時喜歡與他的兄弟們喝兩口燒酒,但從來沒有如現在班大醉,特別是母親出事後,父親更少喝酒。顯然今天父親心情極度不好,不好到他需要借酒消愁了。
走到父親身邊,韓靂蹲下輕聲道:“爸,咱們回家吧。”
一隻手拿走父親手中的酒瓶,另一隻手則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就要站起身子。
“滾開。”感覺到有人碰自己,韓建軍一把推開身邊之人,韓靂由於沒有站穩,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上。
“兒子,你來了,來,坐到這兒來,陪我說說話。”看清被自己推到之人是韓靂後,韓建軍拍拍身旁的空地說道。
韓靂沒說話,站起身走到父親身旁席地而坐。
“兒子,你知道你老子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是什麼?”韓建軍醉眼朦朧地看著韓靂問道。
韓靂依舊沒有說話,他看到父親這樣就知道,今晚做一名傾聽者便是對父親最好的照顧。
“我最開心的就是娶你媽那天,你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打從第一眼見到她,我便喜歡上她了。後來她傷了,我的心很痛,但我必須堅強,只有我堅強了,她才能活下去。”韓建軍吐著酒氣說道。
“不過,老天是公平的,雖然它讓你媽傷了,但給了我一個足以讓我自豪一生的兒子。兒子,你知道嗎,每天看著你長大,我和你媽是那麼的開心。我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們給不了你讓你正確成長的空間,但只要看到你我就高興,我們愛你。”韓建軍攬著韓靂的肩膀說道。
從小到大,這是韓靂第一次聽到父親說這樣的話。平日裡父親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韓靂今天才知道原來在他那粗獷的外表下隱藏著如此細膩的情感。
“但是,兒子,你知道嗎,我看不起自己,你老子我就是一廢物,你媽出事,我沒能耐幫她討回公道,甚至爲了保住工作我接受了他們的威脅,我難受。可今天,我連這份工作也沒了,以後這個家我該怎麼養。那幫狗雜種,說我年齡大了要給年輕人讓位,我在廠子裡整整幹了十五年,他們一句話就把我給打發了,我不甘心呀。”這一刻,韓建軍壓抑在心中的情感如決堤般洶涌而出,他抱著韓靂的肩膀哭了,他哭得是那麼的傷心,那麼的絕望。
此時的韓靂心中異常難受,雖然自己出身後就異於常人,而後在李叔的教導下心智更是早熟。但在韓靂心中,那個每天騎得自行車風裡來雨裡去的父親一直就是自己心中的大山,他是家裡的支柱,是他在支撐著這個家。可現在,韓靂看到了這座大山柔弱的一面,看到一直爲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也有自己的痛苦,有他軟弱無力的一面。
“爸,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只是暫時的。”韓靂抱緊父親,雙手有節奏的輕拍他的肩膀。
放聲大哭似乎用盡了韓建軍最後的力氣,很快他便趴在韓靂肩上睡著了。
看到父親睡著,韓靂輕輕把父親背起,如同小時候他揹著自己去看廟會那般,慢慢地向家走去。
回家的路其實很近,但韓靂走了很久,父親並不重,但背起父親的剎那韓靂知道他背起的不僅是父親的身體,更有他肩上的責任。那一刻韓靂覺得自己就如同背起了整個世界,也是在這一刻韓靂開始真正明白責任的意義。
回到家中,母親他們都已十分著急,好幾次爺爺都要出去,最後都被母親勸住了。看到韓靂進門以及他背上的韓建軍,家裡人都一愣,但大家都沒有多問,在韓靂將父親安放到牀上後,奶奶與外婆立即爲父親進行清理擦拭,併爲父親熱好了醒酒藥。
此時在客廳內氣氛有些凝重,韓靂他把父親失去工作的事情告訴了母親與爺爺。
顯然,父親的失業對於這樣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一件大事,但韓靂覺得自己沒必要隱瞞,父親就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家人所以才喝得酩酊大醉,但韓靂很平靜,他知道自己家裡人並不像父親想的那樣軟弱。
這些年來,韓靂知道母親雖外表看起來柔弱,但她本質上十分堅強,是個很有主見的女人,平時在家裡更多的時候母親都是爲了照顧父親的尊嚴不去發表意見而已。
果然,在短暫的沉默後母親輕聲道:“不幹就不幹了,先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活人還能被尿憋死,況且那個場子這些年效益本就不好了,離開也好,沒有失,哪有得。這些年來家裡還有一些積蓄,足夠家裡生活一段時間了,這不是什麼大事,你爸喝醉不吃飯了,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吃飯吧。”
聽到母親這樣說,爺爺露出欣慰笑容的同時也說道:“這不是什麼大事,家裡又不是就靠你爸一個人,爺爺也有退休金,而且這段時間我也找了個看門的工作,我們的生活不會塌了天的。韓靂,快去看看你外婆他們收拾完了沒,完了的話咱們準備吃飯,準備了一桌子菜可不能浪費了。”
“好的,爺爺,我去看看她們。”韓靂強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轉身說道。
家人在面對失去家中最重要的經濟支柱時沒有絲毫慌亂,大家都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安慰其他人,去減輕他人身上的壓力。這一刻,韓靂覺得自己應該幹些什麼,爲了這個家,爲了那些愛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
很快,一家人便坐到桌子旁,伴隨著父親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用帶著些許遺憾的笑容吃完了今年的端午節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