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那利羣島的天很藍, 飄了幾片遊雲。胳膊挽到尹偲看不到,一進入小鎮市集,我就主動撤了出來。
超過友誼, 未達愛情, 離開前度短短, 我還沒做好準備。
島上的熱鬧喧囂成爲無謂的背景音, 兩人無言走了一段, 並沒進賣長裙的小店,而是沿著方石塊鋪成的,逼在兩旁古樸矮樓房之間的窄路一直走, 直到走出市集,進入鄉村。
我們信步在這座陌生的島上走著, 頭腦無法勾勒它的模樣, 腳步卻在丈量它的寬度。走不到島的另一端, 便掉頭,沿來時的路回去。我利用這時間, 認真地回憶了上一段愛情的始末,第一次,嚴嚴肅肅地考量慕凌風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辯論這不捨,究竟是習慣有一份戀情, 還是太戛然而止的分手讓悲劇的結局敷生出無限的纏綿。
再次回到市集, 聽到人們的聲音, 我恍然發覺從我抽手起羅正胤就沒說話, 愣愣的一站, 然後看他篤定的沉默,不由自失一笑, 說:“你真夠悶的。”
“還不是你。”他說。
我沒有告訴他我思考的問題,只淡淡笑說:“買衣服吧。”
他也不追問,陪我走到一家店面前,指著櫥窗裡的吊帶裙說:“這件。”
大檸檬黃色,我眉頭一皺,說:“不好吧。”
“怎麼不好?”他領我推門進去,室內裝潢偏暗,光線很強卻不發散,打在衣服上,羅正胤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比劃老闆說要試,我在店裡轉了一圈,比國內大部分店面要小,也很雜,但精緻有趣的東西不少。
我一路翻著波西米亞風的大長裙,不小心翻到店裡的試衣鏡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寬敞敞的襯衣,短短的褲子,再配上我這一夜少睡的大腫眼,整個一夜夜銷魂,放蕩不羈的樣子。
想著,我自己後怕一陣,店老闆卻以爲我對她的鏡子有興趣,就過來跟我介紹,不知口音是來自西班牙還是葡萄牙,抑或離這裡較近的摩納哥。我英語還行,這邊的語言一個字都聽不懂,見她的手一個勁撫摸嵌鏡的木雕,就低下頭仔細看上面的花紋,果然雕磨精緻,便用英文稱讚了一下。
她對賞鑑工藝品的興趣顯然高於賣衣服,換成不流利的英文跟我介紹它的年代、工藝,我一聽和羅正胤的工作對隼,就說我帶了古董家,管它中西差異,把羅正胤叫來應付,抱著他挑的裙子配件進裡面換。
他挑得一應俱全,從頭到尾改頭換面。好笑的是,出這家店,我卻要穿著新買的檸檬裙和他擡著幾百年歷史的西方古董鏡出門。女老闆沒要我們的衣服錢,卻刷光了我碩果僅存的信用卡。羅正胤自知心虧,暗地多承擔了好多鏡子的重量,但這根本無法減輕我的怒氣,還是忍不住數落:“這是個陰謀是不是?把我千里之外騙到這個鳥島,然後把我騙進裡面買裙子,你和老闆早串通好了,要騙光我餘生的積蓄是不是?”
他不服:“我吃多了。”
我說:“我不管你有沒有吃多,反正我工作沒了,爸爸跑了,你得還我的款!”
他一哂:“你倒真有算盤,我的銀行卡、信用卡都是用你的名字開的,你還怕我賴你的帳?你哪天把我賣了,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又拐著彎罵我蠢了,就說:“我是高風亮節,自己賺錢,自己花錢,沒想過佔任何人的便宜。”說完一想,如今不比當初,經濟後臺沒那麼硬了,便又自己找臺階下,“不過,你既然提出來,拂人好意太不夠意思,回去了,你就把錢轉到我的這張卡里來。”
“都是你的卡,我全給你。”
“不行,你的卡我用不習慣,再說,你是我什麼人,還款,就這麼簡單。”
“好,簡單,”他無奈,“小心點,撞著了,咱倆回家的錢就沒了。”
“那不行,我可不想在這養老。”
走一陣,歇一陣,來時半小時的路程回去花了一小時不止,把鏡子放回房間,羅正胤就打電話聯繫人出手,我叫了客房服務,洗個澡出來,飯菜水果都來了,把衣物包到洗衣房去洗,我在陽臺佈置上,海景海灘都在腳下,羅正胤打電話回來驚訝了一聲。
我把小花瓶從食物中間挪走,說:“這是智取。”
他賤賤地看著我,“那強攻呢?”
我就知他要這樣問,轉頭拿起玄關擱著的一把長柄尖頂傘,說:“這樣。”
他笑著搖頭:“不敢不敢,趁早還了你。”
我看他笑成這副模樣,發現傻也有傻的好處,誰說頭腦不機靈的女人就達不成自己的願望呢?我要錢,羅正胤要黏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那就且耗著。
島上懶懶散散過了一兩日,箱子依舊沒找到。尹偲辦事極熱情可靠,我也不好當面催他,暗地慫恿了幾回羅正胤。羅正胤現在主要做什麼工作,我在C市自己麻煩事一大堆時就沒怎麼過問了,可以確定的是,他來錢很快,來錢也多,貌似那回東區何先生的生意是狠狠幫了他一把,加上他辦事嚴肅認真,眼光精準苛刻,在高端市場上竟也有價有市,存款已經遠遠超過了我。這回來島上的錢就都是他出的。
尹偲是精明的生意人,羅正胤蒐羅了這面古董鏡後就時常和他談天,討論歐洲的古董市場,因此即使我不慫恿,他也一日下樓找許多回尹偲。
一個午覺醒來,大西洋明晃晃的陽光照得我渾身發虛,我喝乾杯子裡剩餘的礦泉水,在屋裡扇著扇子走了兩圈,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找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掰開電腦,酒店居然可以自動聯網,MSN也自動登陸,我忙去關那東西,卻遲了一步,一個陌生人在呼喚我。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生怕這些日子慢慢建立起來的發自內心的平靜,會被萬里之外故土的一聲嘆息騷動。我空洞地盯著電腦,還是點開了對話框。上面的字我花了好長工夫纔看明白,是郭絡蘅。
“事情,想必你看到結果了。沒有任何辯解,我只能說抱歉。很抱歉你的父親,也很抱歉你和凌風。唯一的慶幸,是你並非一無所有,羅正胤總會回來陪你的。我無顏祈求你的原諒,更無顏繼續做你的朋友,有時候,利益場上,沒有是非善惡,只有金錢權力,真相,掩埋在他的心底,我始終未能瞭解。”
“娜娜?”
正看留言時,房門被連扣三下。我蓋下電腦,在貓眼踮腳看了看,見是尹偲纔開門。
他穿著襯衣皮鞋,身材十分筆挺,說:“你的箱子有消息了,很巧,在另一家機場被發現,是別人誤拿了。”
“是麼?什麼時候可以還回來?”我把他讓進屋,去食物間倒果汁。
他跟在我後面說:“應該很快,我們聯繫到他,現在正派人把箱子先運過去,你們的箱子就可以回來了。”
我笑說:“真是麻煩你了,大老遠讓你這麼折騰。”
他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和你先生都太客氣了。”
我一頓,臉頰微紅,把果汁遞給他。他在房裡看了看,說:“怎麼,他今天沒在?”
我一直以爲羅正胤是去找他了,聽他這樣問就說:“他沒去找你?”
“沒有啊,我從早起來就在聯繫箱子的事,羅先生沒有下樓找過我。”
我點了點頭,說:“那也許去別的地方了。”
“應該是,”尹偲不便多坐,隨便和我聊了聊,放杯走人。我送他到門口,他忽然想起什麼事,回頭笑說:“過一陣子是我生日,會辦一個party,還望你和羅先生賞臉。”
“一定。”我扶門說。
他看我一會兒,忽擡手拍了拍我胳膊,“女孩子大事別糊塗,有心事找我聊,沒關係的。”說完一笑,沿走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