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不惜被她誤會,被她憎恨,也要護她周全,盼她安好。而她對他的情,恰好也是一樣的。
“或許你說的對。”莫言恍惚有所領悟,“我得走了,他還在昏迷吧,總得有人主持大局。”
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來,看向她的眼神里盛滿了柔光,道:“這一次,我會保護好你的。”
看他走向隔壁,聽到窗戶輕啟又關上的聲音,好一會,愣在那里的朔風才猛然醒過神來,四下張望后,詫異道:“咦,國師呢?”
“他已經走了。”沐蘭好心答著,腦子里卻一再閃過莫言離去時的眼神和話語,心里竟隱隱的有些不安起來。
再回到別苑時,卻見靳寧正和先前被他問話的侍衛站在天井里說著什么,莫言耳尖,遠遠的便聽到是靳寧微怒的質問:“就算君上醒來后會怪罪,也自有本宮一人擔著,但現在,你必須說出那女囚的下落,否則,本宮可真要懷疑,是不是你們偷放了罪犯,才借口搪塞。”
那侍衛微垂著頭,恭敬卻并不卑微的道:“末將不敢,末將只是奉了君上的口諭,不敢有違,還請娘娘見諒。”
看來,軟硬兼施都未能奏效,靳寧恨得直咬牙,正要發作,忽又想到了什么,改口道:“國師呢?他人在哪?”
“我在這兒。”不等那侍衛作答,莫言在門外接了話,走入天井里,道:“德妃娘娘找我?”
靳寧倒沒想到他就在門外,臉上明顯驚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瞬,又鎮定下來,看向他,開門見山的道:“國師剛才莫非是去會故人了?”
莫言淺淺一笑,道:“我的行蹤似乎還不需要向德妃娘娘您稟報吧?”
即便是這樣挖苦的話語,自他嘴里說出來,也依舊是輕淺愉悅的聲調。然而,在靳寧聽來,卻仍覺得刺耳極了。她想見沐蘭,不過是因為有些話蹩在心里,實在很想親口問問她。怎么,他們都認為她是想對她下毒手不成?一個個都是這般態度?
目光一掃旁邊的侍衛,她有些苦澀的扯了扯唇角,道:“這也是君上的口諭嗎?”
她幾乎可以斷定,莫言這輕慢的神態,絕對是見過沐蘭了。那么,所謂的君上的口諭,其實真正要瞞的,只有她一個人嗎?
侍衛畢竟是泄密在先,被她這一問,頓時有些慚愧。正要解釋,身后一串急急奔來的腳步聲及時的打斷了他。
“國師大人。”一個在東陵無絕房里負責伺候的丫環匆匆奔來,見到莫言,立刻開口道:“國師大人,君上有命,宣您過去問話。”
三人聞言,都是一陣欣喜,靳寧幾乎是和莫言異口同聲的問道:“君上醒了?”
那丫環這些天侍候東陵無絕久了,倒也鎮定,不急不徐應道:“君上剛醒,國師大人,君上的意思是讓您立刻過去。”
還以為以他的病情,至少要晚上才能醒來呢。如今又這么急召他,莫言幾乎可以猜到他想問什么,心里頓時多了一分沉重,道:“我這就過去。”
趕到房間時,東陵無絕竟已下了床來,坐在桌前喝著參湯。見莫言進屋來,眼皮也沒抬一下,只將手中那盅參湯一飲而盡,擱在了一旁桌上。
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對這人的氣息,莫言是再熟悉不過的。卻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感覺到這般疏冷。顧不得那人面色冰凝,他還是有些擔心的道:“您的身體,該多歇息才是。”
“哦?”東陵無絕唇角微挑,卻無半絲笑意,終于抬起眉眼,淡淡的看向他,道:“朕倒不知道,國師你是這般關心朕。”
話里全是諷刺之意,讓聽的人心里微微痛了一下,默默垂下頭去不語。
“說說吧。”東陵無絕審視著他,俊顏因失了血色而顯得有些蒼白,看上去更加冷峻。
莫言不安的看向他,道:“您的身體……”
“說!”東陵無絕冷聲打斷了他,眸中多了一抹厲色。
本是擔心他的身體,怕他聽了再受刺激,但見他如此堅持,莫言也不得不開了口,道:“我是在兩千多里外的汨州發現了汐楓的蹤跡,他見我追來,便將我引至一處山林,那里,停放著一副棺木。當時,太后就躺在棺木里,已然……仙逝了。”
說到這里,見東陵無絕雖然面色又白了幾分,卻依舊端坐在那里,莫言才又接著道:“汐楓說,他雖盡了全力想為太后解毒,然而,太后本就身虛體弱,所以,他也無力回天。我想抓他回來說清楚事情真相,他卻再次逃了。我又不能丟下太后,所以,只得先回來復命。”
東陵無絕一字不漏的聽著,見他停了下來,不禁冷哼了一聲,道:“只是如此嗎?”
莫言嘆了嘆,抬頭看向他,道:“他還說,太后所中之毒與尸蘿花的解藥有關,下毒的人……是靳寧公主。”
那雙幽深的鳳眸瞇了瞇,瞬間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半晌,才道:“既是如此,他為什么要逃?甚至,不惜丟下他的同伙。”
“這個他并沒有說。”這倒不是莫言要騙他,他也曾這么質問過汐楓,但那家伙竟丟給他一句脫不開身,如果他想救昔顏,就趕緊回去。當時,他一聽昔顏這個名字就驚呆了,還想再問,那家伙竟就再度跑了。
對他的回答,東陵無絕不置可否,只那雙盯著他的眸子里依舊銳氣不減,道:“你相信他所說的?”
莫言迎視上他,道:“臣不敢枉自揣測,您是最了解她的人,臣相信您心中自有論斷。”
他幾時竟也學會跟他搪塞了?東陵無絕臉上多了一絲怒意,道:“朕現在問的是你的看法。”
知道他是動了真怒,莫言又是一嘆,道:“您其實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看,而是不敢確定您自己怎么想。”
他可是那個深謀睿智的東陵無絕,很多事,他其實根本不用問他。
東陵無絕不禁冷冷一笑,不錯,眼前這人將他看得很透,竟能一語道進他心里。曾經,他認為這是一種默契,可如今……
關于莫言的過去,當年只是一句隱居山野,他便從不曾再質疑和過問過。這種打心底里的信任,連他自己也為之驚訝。然而,不得不說,自第一眼相識起,他便對他生了好感,自此,深信不疑。
作為君王,他鮮少感情用事,更誆論以感情去判斷一個人。唯有對他,推心置腹,不是因為他曾救過自己,而是他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那股無論何時都能讓他感覺到安心的氣息。就好像,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了解透徹了他一樣,無須生疑,無須防備,他將這種感覺理解為——投緣。
然而,今時今日,站在他面前的還是這個人,卻竟讓他滋生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陡然發現,自己一直以為很了解的這個人,背后卻藏了無數個謎。
胸口那股被忽略的鈍痛竟隱隱加劇,東陵無絕只覺喉頭一癢,一股腥甜嗆出口來。
“君上!”莫言心中一緊,沖上前扶住了他,探上他的脈搏,卻只覺他脈象浮急,忙道:“您現在心脈不穩,枉動情緒只會讓病情更加惡化,必須馬上躺下休息。”
東陵無絕暗自運氣強壓下胸口涌動的血氣,推開了他的手,道:“幾時輪到你來命令朕了?朕還死不了。”
莫言沒有想到,這個一向精明睿智的君王竟在這個時候耍起脾氣來了,頓時也來了火,道:“是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我可不想讓她過個幾年就要替你守寡。”
說話間,他指尖一拂,一道疾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中了東陵無絕身上的穴道。
感覺到渾身一麻,東陵無絕驚訝的同時,心中的憤怒更是升級。習慣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他一向警惕,但對莫言,這個一直以來他都深信不疑的人,因為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自己出手,所以,竟連一點本能的防備都沒有了。
“莫言,你好大的膽子!”東陵無絕怒視他,道:“你以為朕真的不忍殺你是不是?”
莫言唇角微揚,一臉云淡風清,道:“等您病好了再來問我的罪吧。”說著,也顧不得理會他目光中的殺意,一把將他打橫抱了起來,走入內室。
該死的!他竟還敢以這種姿勢抱他?如果不是穴道被封,東陵無絕真想當即便一掌了結了他。當然,他并不會知道,在刑場上的時候,莫言便是以這種方式將他抱回別苑的,在場的官兵侍衛大多都親眼目睹過。否則,他只怕立刻就會氣血攻心,沖開穴道跳將起來。
不過,眼下他的怒意也不小,便要開口叫人將他抓起來。莫言卻似是早已窺破他的心意一般,無奈卻迅速的又點了他的啞穴,將他放置回床上。
“接下來,我恐怕還得讓你睡上一覺,否則,照你現在的情緒,你的心脈遲早會崩裂。”莫言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來,對視上那雙怒意中透著急切的鳳眸,不由又緩了緩,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太后那兒,就由我替你去盡這最后一點孝心吧,我會親自將她護送回來的。”
語畢,指尖輕拂過他眼前。東陵無絕只覺耳邊依稀響起一陣熟悉的音律,還未細辯,便眼前一黑,意識漸漸陷入一片昏沉。